断断续续又缠绵了半月的阴雨,长安不觉便入了八月初,李绥此刻闲适地坐在支起的窗下,听着外面的小雨“淅沥沥——”穿过树叶的声音,手下正压着一沓纸,背脊方正地执笔练着字。念奴端着一盏晾温了的沉香饮走近,轻声递到李绥手边。 “郡主,歇歇罢——” 闻着淡淡的沉香味儿,李绥这才抬起头搁下笔,端起芙蓉式样的青玉小盏啜饮了一口。 “郡主不是一向临摹王羲之,近日练得字却与平日里的不一样了——” 侧眸见念奴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字迹上,李绥扫了眼,雪白的薄纸上是闺阁少女极喜欢的簪花小楷,清瘦干净,观之便是绕指的温柔,与她所喜欢的的确是相去甚远。 “日后指不定就用得上了。”
说罢,在她正将那沉香饮饮尽时,便见玉奴与青栀走了进来,静静行下一礼,待她点了点头,玉奴便率先上前,凑至耳畔压低声音道:“郡主,事情已查清楚了。”
李绥闻言抬头看了念奴一眼,念奴当即领悟地走至入门处守着,玉奴这才小心翼翼道:“青栀已查出来,整个长安有四家商铺贩卖那天竺茶,分别在兴业坊、平康坊和安庆坊,这些日子迦尚宫也一直命人紧盯太医令,发现前些日子邻近的几天时间里,太医令府上正好有几名奴仆分别去了这四家商铺,采买的物品里也恰有此茶。然而许是担心暴露,这四人采买的数量倒并不多,只怕也用不了许久。”
化整为零,既不引人耳目,也为自己留了后路,听起来的确是缜密,李绥右手握着青玉小盏,拇指轻轻摩挲着上面凹凸绘制的芙蓉花纹,语中平静道:“既然如此,他们必然也算得上是常客了,过些日子少不了还得去的。”
“只可惜孙太医从未出面过,这天竺茶原本又是寻常物,奴婢只担心,就算将孙太医府上的几名奴仆抓来,怕也算不得什么证据,反倒——” “无妨。”
玉奴的话尚未说完,李绥便已笑了笑,抬头对上玉奴的眸子,打消了她的担忧。 “若是钱便能解决的,便算不得是什么事情了。”
说罢李绥看向身侧的念奴道:“去取两屉银钱来。”
当念奴将封好的银钱取来,李绥朝着玉奴扬了扬颌,念奴便将其交到玉奴手中,下一刻便听李绥叮嘱道:“让迦莫仍旧盯着孙仲,你们想办法将这四家商铺里的所有天竺茶全部高价收回来,无论要多少钱,我们都出得起。”
“郡主是想——” 当看到一筹莫展的玉奴眉眼间化开试探,李绥笑着点了点头,随即招了招手,待玉奴走近,适才在她耳边又轻轻叮嘱了几句。 “奴婢明白了,郡主放心。”
待将事情吩咐毕,李绥便又临摹了一盏茶的功夫,正有些倦怠的伸欠了一下,眸中顿时泪眼朦胧时,便听到了宝缨的声音。 “阿蛮可休息着?”
当宝缨打帘进来时,李绥手中正慢条斯理地将临摹了一中午的字整理好递给念奴示意其收起。 “你可瞧瞧谁来了?”
当宝缨笑着近前来,还未待她问,下一刻一个修长的男子身影便已然紧随着进来,李绥方一对上,不是许久未见的杨延又能是谁。 “怎的泪眼朦胧的?”
听到宝缨的问话,李绥便察觉杨延眸中一动,定定看向她来。 “方才练了半晌的字,正呵欠两声打算午睡的,你们便恰巧来了——” 李绥笑着拿丝帕沾了沾眼角的莹莹泪光,随即吩咐一旁的念奴道:“送茶来。”
当三人坐下,屋内似乎顿时寂静下来,李绥自然察觉出此刻的杨延携着不同以往的尴尬,其实不需想也知道,先前方出了九歌一事,她又紧接着入了宫,如今她与杨延已是一月余未见,只怕姑母面上不急,心里也该急了,这才让杨延寻着由头而来的。 “今日我是替阿娘他们入宫来探望的,方才去见了长姐,便来看看你们——” 寂静中,杨延总算是率先开口,此刻对上李绥的目光,静滞半晌却只是道:“你们可还好。”
李绥闻言笑了笑,随即奉茶而入的念奴正好打破了僵局。 “以前总念着阿姐,如今天天与宝缨陪在阿姐身边,哪里有不好的。”
说罢,李绥便又问了问府里的李氏和杨崇渊,待气氛稍好些,这才想起什么般,饮了口茶,随口问道:“红缨妹妹的伤如今可将养的好些了?”
杨延闻言脸色微微变化,随即平静道:“已是差不多了——” “那便好。”
李绥闻言道:“过几日陛下打算办一场曲江宴,如此红缨妹妹也可前去一观了。”
当二人不咸不淡地在宝缨的陪伴下说了两句家常,杨延终是起身告辞,离去时才让贴身侍奉的长随溪谷提了食盒进来,里面皆是她平日喜欢的坊间点心,他似乎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看着被一一抽出摆在面前,琳琅满目的点心吃食,李绥心下竟不由有些怅然。 “延哥哥对你,总归是不同于旁人的——” 听到宝缨在一旁带着几分艳羡的叹息,李绥侧眸看去,想起先前的事,不由愈发担忧,但面上依旧不显,只是淡笑着将一枚点心递到其嘴边佯装打趣道:“日后你定会找到这般待你如至宝的人,到那时,可别眼气我。”
听到李绥的话,宝缨顿时红了脸,察觉出她眼底的促狭,更是不肯再说话了。 杨延的确是待她不同的。 李绥静静的想,终究他们曾一同长大,那些年的情谊总不是虚度的,若是抛开他们二人之间跨不开的隔阂,杨延的确是值得女子托付的男儿,但那个女子却绝不是她,如杨延那般的人,或许更适合如九歌那般体贴温柔,红袖添香的女子。而她这般争强不肯输的性子,注定与他背道而驰。 “原本因着那一夜的事,太尉夫人是打算秘密处死九歌,但因着二郎君不肯相让,多番相求,太尉夫人虽勃然大怒,却又担心二郎君这般闹腾再将事情传开,就更包不住了,最后到底还是留了九歌一条命,命人将其暗自送出了府。”
念奴的话如今再回荡耳边,李绥不由摇了摇头,若说相伴,九歌自小便在杨延身边贴身照顾,那般朝夕相处的情谊也许比她还要过之而无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