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政殿内,李绥独自坐在窗下对弈,案头的金狻兽香炉里正袅绕着老山檀木的味道,如玉的纤手间李绥正夹着一颗黑如凝墨的棋子,思索间只以夹着棋子的食指和中指似有若无地支着下颌,时光一点一滴过去,就在李绥苦思冥想不知如何打开一局时,一个脚步声却是轻而稳的靠近。 伴随着打帘而入的声音,玉奴悄然走了进来,先是和念奴颔首打了个照面,在念奴的示意下看了眼紧皱着眉的李绥,犹豫了下终是轻声退到一边去。 “怎么了?”
少女的话骤然打破了屋内的宁静,玉奴见此当即顿下脚步,转而上前走近,轻轻弯腰行下一礼。 “娘子。”
李绥闻言“嗯”了一声,仍旧捏着棋子,只微侧了侧头,示意玉奴继续答话。 “郡主,按着您的嘱咐,太医令悄悄取了淑妃的脉案和药方来看,虽然依旧被人刻意隐瞒了孕象,但也能看得出来淑妃的体寒之症依然没有痊愈,而青栀陪迦尚宫借着中宫探望之名也曾去看过,说淑妃虽有心傅粉上妆,但还是难掩体寒迹象,不仅脸色和唇色不佳,手脚更是冰凉,听闻这些日子淑妃夜里被褥里得放上三个汤婆子,比旁人盖得也更厚了些。”
听到玉奴的话,李绥约莫也能听出来了,淑妃原本自小体寒,待嫁给了元成帝后,又服用了这么多年反致体寒加重的药,即便如今淑妃提早察觉,断了药,但这二十来年的旧疾又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治好的? “青栀和太医令皆说,淑妃若此番不急于怀孕,好生调养个四五载,这疾病便能好了大半,到时候再怀龙嗣才是合适,但如今母体尚未治好,又强行怀上龙嗣,如此若是有些许不谨慎,便可能导致滑胎,更甚者,就连母体也会因此——” 玉奴说到此,缓缓抬头道:“凶多吉少。”
听到此话的李绥已是将身子转了过去,面色如一汪沉池没有丝毫改变,只凝视着案上的棋局轻轻巧巧地道:“哦?竟这般严重。”
“看来淑妃和上官氏是拼了命也想靠着这龙嗣一朝升天,逆风赢了这局棋。”
说话间,李绥笑了笑,这便是他们上官氏能在后宫朝堂屹立不倒的原因罢,前有郑氏未谋定便妄动,后有阿史那氏心比天高却贪生怕死。 哪像上官氏,哪怕是淑妃一个人立在后宫,也能为了权势拼上自己的性命。 对旁人狠,对自己一样狠,哪怕是对自己未出世的孩子也是不起一丝恻隐。 “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听到李绥念出的这两句诗,念奴和玉奴皆抬头看去,只见伴随冬日暖阳落下窗柩,撒了下来,落在李绥的身上,此刻的她神色悠然地看向远处高几上玉兰插瓶里摆放的数枝红梅。 “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这能禁苦寒的红梅,还是不盈一握的娇花——” 说到此,李绥示意玉奴上前来,待她附耳的那一刻,便轻而平静地嘱咐了一句,下一刻玉奴眸中微颤,顿时严肃地颔首站起了身。 而侧首间,李绥眸中已是幽深难明地将指尖久久不曾落下的黑子轻轻压了下去,顿时局势一片明朗,杀伐一片。 前世一辈子的波谲云诡告诉她,要么不动,要么谋定而后动。 而今生看到淑妃和上官一族绵里藏针,步步紧逼,便让她更明白了一个道理。 那便是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只有彻底打中他上官氏的七寸,斩草除根,才能让他们元气大伤,乱了方寸。 待到晚膳时分,李绥此刻正与杨皇后围坐在一张桌上吃着热和的暖锅子,看到李绥刚放下一片薄薄的鹿肉片,便念着要夹起来。 杨皇后当即笑着道:“鹿肉可不兴吃生的,若是没熟可要吃坏了肚子的。”
李绥闻言笑着抬头停下了筷子,难得俏皮地道:“阿姐忘了,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从前咱们兄弟姐妹们偷偷割了姑父从猎场上猎的鹿肉回来烤了,当时那肉还凝着血丝,那咱们不都吃得尽兴,还喝了好些姑父私藏的好酒去?”
听到李绥的话,杨皇后微顿了顿,但还是无奈地笑道:“你还说,二郎和四郎后来泄肚子足足三五日,把阿娘都给吓坏了,险些没把整个太医署和尚药局都搬过去守着他们。”
李绥闻言也是逗趣的一笑,随即替杨皇后盛了一碗汤,递到杨皇后面前,待杨皇后笑着拾起碗饮了一口,热意顺流而下时,便听到身旁李绥忽然出声道:“阿姐,元宵过后,我便要出宫了。”
杨皇后闻言放下了碗,看着李绥不舍地道:“离你的婚期也只有一个月余了,待嫁的娘子总要回家多陪陪父亲母亲。”
说到此,杨皇后心下突生感伤,但担心李绥为此不放心离开,因而只是将难过压在心底,伸手覆在李绥的手背上缓缓道:“舅父他们,也是时常念着你的,至于宫里,你放心,我——” “阿姐,我们一起去玉清观看看阿娘罢——” 听到李绥莫名的话,杨皇后有些诧异,而就在此时,在李绥的示意下,迦莫、青栀和玉奴、念奴皆退了出去,守在门外。 “待到十五过了,阿姐也搬去玉清观同阿娘住一阵,好不好?”
见杨皇后有些不明白,李绥再一次凑近身子,拉住杨皇后的手道:“一来,玉清观清净,又有皇家亲卫和我们李家的暗卫守着,并不比宫里的宿卫差,二来玉清观清幽,相比这俗事繁多的大明宫更适宜休养,三来——” 说到这里,李绥一双明眸静静与杨皇后对视道:“阿姐去了玉清观,便能见一见阿毓了。”
听到“阿毓”二字,杨皇后的眸中顿时泛起止不住的热泪,她不曾与阿蛮提,是因为她知道阿蛮为了保住这个孩子已然是历尽了千难万险,更何况是让她们母子再相见。 她如何能让阿蛮屡屡为她犯险。 可自她生产之后,却没有一日,一刻不是在思念着阿毓,甚至是近乎贪婪地想要见到他的。 这数月以来,她已经忘记自己有多少个夜晚曾梦到阿毓,梦到阿蛮热泪盈眶地抱着那个襁褓,喜不自胜地递到她床边的那一刻。 若是可以,她宁愿不要这一身令人艳羡的权位,只想做一个平凡的妻子,母亲,能够亲自将她的阿毓抚育成人便足够了。 “阿姐,好吗——” 耳畔再一次传来少女的声音,当杨皇后看过去,对上少女的期冀的眸子时,握住李绥的手渐渐愈来愈紧,愈来愈暖。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