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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 女之可悲(1 / 1)

相比于从前的风光无二,此时此刻的上官家却是低调冷清了不少,只见从外望去,府内外一片缟素,来往穿梭的下人皆是脸带悲戚,一时之间人人惶惶不安,好似被折了翅膀的飞鸟,失去了前路和方向。  西院里,有一处小楼简单雅致,窗下少女身着素净衣衫,一把如云秀发利落地挽起,除了一只打磨精巧的祥云银簪子便再无他物,伴随着阳光倾洒而下,少女高挑英气的五官少了几分原本的傲然洒脱,此刻低眸间只黯然擦拭着手中的一柄长剑,长剑寒气逼人,少女指尖温柔,这一刚一柔交织在一起,却并不让人觉得突兀,反而生出许多意象来。  “娘子——”  正在此时,一个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进来,掀开帘来便瞧着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穿着猞猁皮子薄夹袄的貌美婢女仓促入内,一边喘匀气一边道:“娘子,宫里来人了,尚书令已召集各房的人前往前厅,娘子快些更衣罢。”

听到此话,擦拭剑身的上官蕴目光微凝,并未说什么,只是不徐不疾地放下擦拭剑身的巾帕,随着她握住剑柄渐渐收鞘,便能听到清脆犹如龙吟一般的空灵之声,让人不寒而栗。  “宫里来人是要做什么?”

婢女绿翘闻言诧异地瞪目,随即摇了摇头,也是一脸茫然的道:“只听说来人是紫宸殿侍奉陛下的内官,为何而来倒是未曾有人言。”

听到这些,上官蕴一脸平静地起身,绿翘原以为自家娘子这是要去更衣了,正要忙着去寻衣衫时,却见上官蕴只是一如既往地走至那放置着金丝楠木剑匣的高案前,视若至宝一般将剑匣打开,直至将那柄长剑放入其中,适才扣上匣子道:“走罢。”

“娘子不换衣衫?”

听到绿翘惊讶的声音,上官蕴却是讽刺地道:“贵妃刚殁,我难道还要盛装簪花的示人?”

话语一出,绿翘顿时脸上一白,连忙跪地请罪,上官蕴看了眼脚下颤抖的人,低垂眼睑时叹息地伸手道:“起来罢,除了我只怕他们都如你所想,你又何必惶惶不安。”

眼看绿翘触及她的手,感激地抬起头,红着眼睛站起身来,上官蕴便不再多言,先行一步,任由绿翘和绿珠跟着她亦步亦趋地朝着前厅而去。  待来到厅前,果然是许久不曾有过的热闹,只见各房的下人皆整整齐齐立在外面,看到她时恭敬地低头叉手行下一礼。  当她迈入门槛,尚未绕过厅内那黑漆螺钿楼阁山水十二扇屏风,便能听到里面传来和谐的说笑声,若非那夜大明宫传来报丧的钟声,若非当今天子日夜追思,追封阿姐为贵妃,若非再有半月,阿姐的棺椁就要被送往帝陵长眠,此刻谁又能看得出他们上官家有丝毫亲人离世的悲痛。  想到此,上官蕴只觉得胸腔沉闷,轻吐出一口气,却是化为唇边讽刺的笑。  待转过屏扇,果然如她所料,各房的人此刻皆细致整理了一番,因顾忌贵妃的丧期,其它几房不论嫡出亦或是庶出的妹妹们都挑选了颜色虽不艳丽,但花纹却精致繁复,尺寸间皆是金银堆出来的好料子做的新衣。  相比之下,她的打扮更是相形见绌,因而甫一走进去,便聚集了所有人的目光,显得异常突兀。  “到底是接天子圣旨,丽娘如此打扮,却是有失我们上官一族的礼数了。”

众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中,一打扮高贵,梳着高髻的年轻妇人适时道出了众人的心思,却是被身旁上官蕴的四叔轻扯了扯袖子。  “好了,丽娘也坐吧。”

面对四婶韦氏的刁难,上官蕴丝毫不予回应,上座上官稽见此也不责问,也不阻止,只是正襟危坐地道了一声,便将此事就此了结。  待到众人心口不一地攀谈之时,便看到门外的小子急急与门外婢女说了什么,片刻间那婢女便疾步入里道:“尚书令,宫里内官已经入府了。”

此话一出,众人连忙起身整理衣裙,在上官稽的带领下走至厅外亲自迎接宣旨的承德。  当上官稽与承德二人客气推拒间来到早已布置好的香案前,承德便不多耽误,当即从身后内侍捧着的托盘中取出御书道:“尚书令,我既公务在身,便先宣旨了。”

话音一落,上官稽连忙带着各房众人跪地候旨,下一刻承德肃穆的声音便传入众人耳中。  “贵妃上官氏,钟灵毓秀,贞静持躬,柔嘉成性,端敏芳仪,留诗赋于世,宜传教六宫,昭显四海,以光贵妃之德……”  “得知右小公伯长女上官氏,聪慧至孝,与贵妃有金兰之谊,特许入清思殿整理贵妃诗作,汇集成册,望尔以拳拳之心,以慰贵妃之灵。”

当御书最后一个字落入众人耳畔,便如惊雷一般炸开,各房本早就听闻一家之主的上官稽欲再选上官女儿入宫,接替贵妃,延续上官一族的荣耀,因而听到今日突下圣旨,只以为是要从各房择选,然而此刻从上官稽平静无波的面色和这道圣谕看来,这分明就是早已内定了上官蕴,不过是怕中间横生枝节,刻意瞒着他们几房罢了。  一想到此,众人顿时偃旗息鼓,面上却又不敢公然流露出来。  至于上官蕴,听到御书那一刻更是轰然抬起头来,却看到承德礼貌地合上御书,递向上官稽道:“尚书令,请接旨。”

这一刻,上官稽的心总算是彻底落了下来,如今贵妃尚未入帝陵,上官氏若即刻送女儿入宫于情于理皆不可,只有如此折中的办法,才能徐徐图之,待贵妃安寝,一切便能水到渠成了。  “陛下圣恩,臣携上官一族感激涕零,死而后已——”  看着面前颤颤巍巍,感激不已的上官稽,承德连忙双手扶起,恭贺的话此刻说来自然是不合时宜,因而也只道了一声:“尚书令,节哀。”

眼看承德将去,上官稽的正妻房氏示意身旁婢女悄然送出早已备好的红封,承德见此有些推拒,房氏却是诚挚出声劝着。  在众人心思各异下,上官蕴冷眼看着这一切,直到将承德送出,方才还在暗自笑话上官蕴这副打扮的几房婶子,还有那些嫡妹庶妹们皆暗自憋下一口气,就连方才出口讽刺的四婶韦氏也是挂不住面子的上前与众人一起夸赞上官蕴如何德才兼备,是各房女儿的典范。  然而面对这众星捧月般的场面,上官蕴却是异常冷漠地站起身来,抗争地转头掠过眼前众人,直至最终落在上官稽身上,眼神交汇间,毫不回避地吐出三个字。  “我不去。”

话音一落,顿惊众人,就在上官稽面露寒意时,上官蕴却是转身便离开了这处“热闹地”。  眼看其母元氏面色忧伤地跟了上去,其父上官巡此刻显得异常难看,当目光触及长兄隐忍未发的面色时,当即圆话道:“丽娘从小与贵妃情谊深厚,这些日子为着贵妃也是伤心欲绝,一时失了分寸,还请阿兄放心。”

这厢,上官蕴恨不得逃离一般离开那个令人压抑作呕的前厅,才终于得到些许的喘息,想到方才那万千讽刺的一幕幕,上官蕴便觉得寒凉不已。  这便是外人夸赞的清流名门,这便是门风循谨的上官氏。  前人还未去,便已急不可耐地谋划后路,人未去,茶已凉,可见为了权势,连天下人的笑话都不在意了。  终究,阿姐这一生是为了什么?  而她和阿姐在那群所谓的族人眼中,又是什么?  是木偶,是棋子,是连自己的人生都要为人控制的可悲人!  越是想到这些,熊熊烈火便如浇了火油一般在胸口烈烈燃烧,当她终于回到自己的院子时,便再也不顾身后绿翘她们紧张的呼声,直直冲入房内,发泄一般将目光所及的一切东西皆砸了个粉碎。  看到这一幕赶来的绿翘和绿珠皆吓得白了脸,彷徨站在一旁不敢劝阻,直到一颗心几乎要跳脱出来,直到脚下快没有一丝可站立之地,直到她看到了那安安静静躺在那儿的剑匣,泪水却是再也抑制不住地坠落下来。  元氏匆忙赶紧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看着上官蕴摩挲着手中的长剑,泪水如同珠子一般簌簌掉落,连同她的为母之心也坠痛不已。  “丽娘——”  听到母亲的呼唤,上官蕴回头间话还未出,泪已先流。  “阿娘——”  元氏紧紧将孤独坐在那儿的上官蕴揽入怀中,一下又一下轻拍道:“阿娘在,阿娘在——”  感受到母亲怀中的温暖,上官蕴紧紧攥住双手,虽是哽咽,双目通红却满带坚定道:“阿娘,我绝不会入宫,我不会作阿姐的替代,我不会将这一生都锁在那个吃人的地方,我不去,便是死也不会去——”  听到一向坚强洒脱的女儿露出如此悲戚的一面,元氏也只觉得一颗心被拽得生疼,只得将她牢牢锁住,点头道:“我会与你阿耶说,与你大伯说——”  “胡闹!”

就在此时,一声再也抑制不住的怒喝震在耳畔,只见上官巡黑沉着脸,憋着满腔怒气扫视满屋狼藉,眼中更生不加掩饰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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