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石头凉,还是去屋子里坐吧。”
他忙说道。 卢岩听见他说话,便看过来。 这个小盐丁叫顺子,正是当初跟着师爷,因为最早知道消息,又被派去跟着刘梅宝行踪,也就是他在河中府听到那三个外地人密谋路上绑了刘梅宝,快马加鞭报告给卢岩,虽然他并没有亲自动手教训贼人,但终是立了大功一件,如愿以偿的进了盐丁队伍。 因为属于新丁,除了日常训练,还担负着盐巡司的杂役。 “顺子,那边还是没回信吗?”
卢岩并没有起身,而是问道。 虽然他成了兵丁,但有些事还是要管的,比如送送信探探消息什么的,听大人问这个,顺子低下头,有些尴尬的答道:“没有。”
“那,有没有句话说?”
卢岩沉默一刻,又问道。 顺子的头垂的更低了,声音又小了几分。 “没有..”他说道。 卢岩便沉默不不说话了。 里里外外都收拾好了,盐丁们都退了出来,只有顺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很是尴尬的站着。 “你确定那些信都到她手上了?”
过了许久,卢岩又问道。 “是,小的都是亲眼看着的,刘姑娘都拿着呢。”
顺子忙答道。 卢岩的眉头皱起来,大手有些无措的在脸上揉了揉,似乎很是愁闷。 “也许是没看吧。”
师爷大着舌头突然说道,一面摇摇晃晃的走过来,“大人,你是不知道,那些人家都有非礼勿视的规矩,你这等私相授受,人家也许转头就烧了…” “烧了吗?”
卢岩闷闷道,叹了口气,然后站起来,“顺子,你等一等,我再去写一封。”
顺子有些无奈的应了声,看着卢岩走进去。 “所以说,那家姑娘有什么好的..”师爷也在台阶上坐下来,大着舌头拉着顺子继续唠叨,“…你们这些人就是想不开…这女人就跟墙皮似的,这层没了再揭一层就是了,墙皮嘛,就得多刷几层,这日子过得才滋润….” “你瞎说什么。”
顺子很不高兴,瞪眼低声道,“你怎么知道刘姑娘没看,大过年的,让大人心里不好受。”
“那她看了吗?你知道她看了吗?”
师爷跟他瞪眼争辩。 “反正,反正我看刘姑娘不是那种人。”
顺子自然说不过他,只得哼声说道。 “你小子才看了几个女人..”师爷切了声,伸脚踹了他一下。 “你看的多,你看得多又怎么样,照样没媳妇..”顺子躲开说道。 “你这臭小子。”
师爷笑骂道,从地上起来,要接着踹他,顺子呸了一声,干脆站到卢岩的屋门口。 师爷哼哼几声,想起什么也摇摇晃晃的过来了。 “要是看了,那就是信的问题。”
他嘴里嘟囔道,迈步进去了。 卢岩整襟危坐的在桌案前,神色严肃,握着笔一刀一刀的写着什么。 “我瞧瞧大人写的什么。”
师爷说道,一面站到他身旁。 这还是他头一次这样,卢岩下意识的就要掩住,但又觉得自己写的不是见不得人。 “…今年过年….”师爷大着舌头念叨,一面指了指一处,“这个字错了…” 卢岩面色微红,没有说话。 “今年过年我买了十头猪...”师爷接着念道,带着醉意的眼便瞪大了,看着卢岩道,“大人,你的信都是写这个?”
一则卢岩认识的字还是少,再者他也不知道该写什么,所以一直以来都是写自己的生活琐事,今天做了什么,遇到什么高兴的事,吃了什么饭,很好吃什么的。 听师爷这样一问,卢岩有些尴尬但还是嗯了声。 “不是,”师爷扶着桌角站好,见鬼似的打量卢岩,“不是,大人,你写买了多少头猪多少匹布今天吃了什么,大家都很高兴什么的….跟刘姑娘有什么干系?”
卢岩面色更有些尴尬,其实他也不知道跟人家姑娘说这些有什么干系,只是,只是觉得想跟她说说。 “来来,让我来写。”
师爷看着这个莽汉面皮僵硬,忍不住摇头,早知道单靠这个莽汉是不行的,白瞎了他的好主意,加上酒意,也少了往日的拘束,干脆伸手扯过一张纸,夺过卢岩手里的笔,略一沉思,在纸上运笔如风,一气呵成。 “…多情苦谁知,望断西江水,相思玄妙,如影随形,不知同心何时结成..”师爷抖着手里的纸,如痴如醉的摇头晃脑念道。 卢岩木木的听着。 “怎么样?”
师爷念完问道,一手要去习惯性的捻须,触及发现胡须已经没了,只得在下巴上摸了两把。 卢岩抬眼淡淡看着他。 “我听不懂。”
他答道。 忘了这莽汉刚认识字,师爷心里嗨了声。 “你听不懂没关系,那刘姑娘肯定是读书识字的,她听得懂就成。”
师爷笑道,一面将纸在桌案上放好,“来,来,你按着这个抄下来…保管那姑娘看了心动。”
卢岩接过笔,没有动。 “我看不懂。”
他再次说道。 “我知道你看不懂..”师爷有些急躁的说道。 “你知道,刘姑娘难道不知道吗?”
卢岩看着他淡淡说道。 师爷一愣。 的确是,一个莽汉能写出这个文绉绉酸乎乎的诗句,是没人相信。 “我也知道我写这些没什么意思。”
卢岩笑了笑,从愣愣的师爷手里拿过笔,接着开始慢慢的写下自己领了年货,看着大家高兴,自己也很高兴这句话,口中慢慢说道,“我只是想写,想和她说说话,想让她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每天做着什么样的事…” 说着又自嘲一笑:“当然,我是什么样的人,又岂能是这几句话能说清的。”
说完这句话,他重新握了握笔,写下最后一句你最近做些什么,高兴吗。 每一次他以询问对方做结尾,便是期望能收到只言片语的回答,到如今已经四五封信送了出去,却始终没有达成这个心愿。 也许,那姑娘真的没有看。 “顺子。”
他放下笔,又看了遍这封信,比起当初的第一封,随着他识字越来越多,信写的也越来越长,当然,为了方便投递最终不过是一张纸,他的字写的小了点,不是当初那种一个字就占好几行的时候了。 一直站在门外的盐丁立刻进来了。 卢岩没有说话,而是将桌上的信折叠起来,递给他。 顺子也没说话,接过小心的捧在手里。 “时候不早了,你下去吧。”
卢岩说道。 顺子应声,退了出去。 师爷还站在一旁,但酒已经醒了一半了,很为自己醉后的唐突后悔,有些尴尬的也跟着告退了。 “这几日的邸报还要劳烦师爷费心。”
卢岩说道。 因为他这里是不入流的九品盐巡司,有时候邸报都不送过来,需要去知县大人等其他官员那里借阅。 卢岩似乎很爱看邸报,这跟以前的几任巡检又是一大区别。 “那些书我看不懂,还是这个写的简单,又能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事。”
他这样跟师爷解释过。 这原本不过是一个从来没有走出解县范围的不识字的无父无母的孤儿,师爷默然,这样的人对于外界的天地有着不同于其他人的热切。 “大人放心。”
师爷躬身施礼。 “还有,你方才说我写的一个字不对。”
卢岩又唤住他,指了指桌上笔,“你给我写一遍。”
师爷应了声是,便走过去,又恢复以往的小心恭敬,半弯着身子提笔一笔一划的写了一遍。 卢岩点点头,跟着写了一遍,师爷点点头说了声这就对了。 “大人早些歇息吧,都忙了一天,又吃了酒。”
师爷说道。 “没事,今日要守岁过年,再说已经过了三更天了。”
卢岩说道,一面提笔慢慢的写起来,“师爷稍微躺一会儿去吧。”
师爷这才应声告退出来,走出巡检的宅院,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飘起雪,整个盐司城灯火通明,还有远的近的爆竹声渐渐响起。 又一年过去了。 “大吉大利平平安安喽。”
师爷口中说道,一面将手拢在袖子里,缩了缩脖子,慢慢的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宋三娘子并没有让周良玉和刘梅宝按规矩守夜,吃过简单的年夜饭,就赶他们去睡觉,主要是这大冷天的夜里,对于用不起炭火的他们来说,守夜太难熬了。 现代来的沈刘梅早就没有守夜的习惯,打着哈欠便去睡了,周良玉因为吃了一杯酒,他少年人没吃过,酒意很容易上头,迷迷瞪瞪的也去睡了,宋三娘子挑暗了屋子里的灯,坐在床头听着外边扑扑的雪落声独自守夜。 刘梅宝并没有睡多久,很快她就被爆竹声惊醒了,大年初一的爆竹总是格外的震撼,这一点古今倒是没什么区别,看外边漆黑一片,知道时候还早,她往暖和的棉被里缩了缩,准备蒙住头接着睡。 宋三娘子已经在外先是拍起了周良玉,又接着拍她的门。 “起了没?起了没?”
她大声问道。 刘梅宝想要装睡不答,又想起周良玉昨晚的嘱咐,便忙爬起来。 “起了,起了。”
她答道。 这是吉利话,宋三娘子很满意的没有再拍门,刘梅宝也不好再倒头接着睡,听院子里周良玉已经起来,打开门准备放爆竹,自己便也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