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宋三娘子叫了几个相熟的邻居来,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商量些什么,然后就说出门一趟,刘梅宝注意到她带着大包的银子出去的。 “真的有中意的人了?”
刘梅宝按耐不住好奇,跑去问周良玉,“舅妈是不是要给你说亲了?”
周良玉没有像以往那样提到亲事少年人就害羞脸红,反而有些不高兴。 “没有。”
他绷着脸干脆的答道,一反常态的没有对刘梅宝百问百答,而是坐着看账本去了。 刘梅宝撇撇嘴,觉得这母子两人都有点怪,既然他们不愿意说,她也就不再问了。 到了天黑,宋三娘子回来了,带出去的装银子的包袱原封不动的拿了回来,神情不是很好。 看来事情不顺利,银子没送出去,刘梅宝揣测道,但也知趣的没有去问。 两天之后,刘梅宝就知道宋三娘子这是做什么去了,她到广顺和例行上工时,拿到了卢岩送来的信。 “他好些了吧?”
这一次,刘梅宝没有避开石婆子,而是站在从屋子借口倒水实则递信出来石婆子面前,低声问道。 石婆子有些意外,但还是立刻答道:“好些了,我那侄子来时,我特意问了,说大人只是还不能起身走动。”
刘梅宝点点头,不说话了,石婆子再次看了她一眼,也并不多言,贴着墙根颤巍巍的走了。 拆开信,看到熟悉的难看的字体,刘梅宝有些意外。 “伤还没好,拿笔做什么….”她暗自嘀咕道,嘴边却是掩不住一丝笑意。 这一次的信依旧是用卢岩的日常口头话写来,写了自己那一日来解县做什么,没想到竟遇上这么凶险的事。 “….我没别的想法,只是想如果你有个好歹,我活着便没什么意思,哪怕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只要知道你还好好平安的活着,心里也是高兴的….” 看到这句里,刘梅宝面色一红,这句话没有动人的华丽辞藻,但她却似乎能体会到那卢岩在城门上一眼看到自己时的惊恐忧惧,那种除了要你生,别无它念的疯狂。 “还说不会说好听话….”她抿嘴一笑,低声自言自语道。 还有什么话比这个更动人。 她的手不由捏紧了信纸,低头又接着看去。 “…你别担心,知道你我事的那些人都已经被我嘱咐过了,不会说些什么,你也别担心我会因此胁迫你报答,你旧母送来的银子我不收,便是这个意思,你放心…” 这个旧母自然是指舅母了,卢盐的书信里错别字不少,她已经习惯了,不妨碍她理解他要表达的意思。 看到这句话刘梅宝才恍然,原来宋三娘子是这个担心,所以倾尽家财去报答恩情,要堵住卢岩趁势提亲,她不由轻叹了口气,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难过。 高兴的是这两个人都费心的安排为自己着想,难过的是这两人的好心却是相左的。 说起来,她也有这样的担心,这卢岩会趁此事来提亲求娶,如此大恩,如果拒绝,这一次便是他们自己的不是,那些原本相护的百姓们便再无同情他们的理由,反而会瞧不起回避。 有恩必报,这普通又浅显的道理,是百姓们最信奉的信念。 没想到他不仅没有如此做,反而贴心的替她考虑,杜绝那些知情人生这样的念头。 这样一个男人,敢为你去死,事事时时为你贴心安排,真不知道还有谁能抵得住这种深情。 “…我要你放心,但是我也要你知道,我做着一切确实只是因为你,只要能让你活着,我愿意去死….” 刘梅宝闭上眼,轻叹一口气。 好吧,这一场拉锯战他赢了。 周良玉的皮肉伤养了七八天后,已经基本没事了,他伤着的这段锡器的生意不减反增,这样一个敢杀鞑子的少年,是没人敢轻易惹的。 杀鞑子的事沸腾一阵便慢慢的沉寂下来,至于上边的老爷大人们如何好好的利用这军功,对于刘梅宝一家人来说,都不会去考虑,他们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了。 卢岩已经回到盐巡司了,他虽然伤的重,但恢复的却是很快,又恢复了日常的作息,一大早慢慢的在院子里打拳。 只是因为伤口的原因,动作缓慢,只是用来舒展筋骨。 “知州吴春芳以整修城防为重,凡是敌座弩台、矢石、火具,无不认真修整,并亲自教练守城方法,御敌策略,条理分明,法度严肃,是以治下严谨临危不乱,河东驿遣探查贼奴袭来,守备郭成运筹帷幄,下属防守官等指挥若定,将士们士气冲天,势保民破贼….” 师爷在一旁手拿几张纸摇头晃脑的念,面上神情很是不高兴,丝毫没有四周眼巴巴认真听的盐丁们的那种激动。 “找到了..还不错,总算在最后一行提到大人你的名字了…..”他眯着小眼阴阳怪气的说道,“..有盐巡司巡检卢岩携盐丁江大山、李三、王九、张顺、付老三….” “有我的名字有我的名字!”
一旁站着的盐丁顺子任何不住高兴的喊道,如果不是碍于腿伤还未痊愈,只怕要翻跟头跳起来。 他咧嘴笑着,冲另外几个侍立的盐丁得意的拍着胸口,瘦小的身子挺得差点仰过去。 一旁的盐丁嫉妒的眼睛发红看着他,只后悔那日跟大人进城的不是自己,竟让这杂役小子得了运道。 “去,一边去,回去养你的伤。”
师爷瞪了他一眼,说道。 “我好了。”
顺子咧嘴笑,仰着头,还伸手重重的去拍自己的腿,却耐不过疼抽了抽嘴角。 师爷哼了声,看卢岩依旧认真的打着拳。 他的动作缓慢,一板一眼,扎扎实实,身上的裹伤的布带子还未解下,让健壮的身子看起来有点触目惊心。 师爷不再理会那顺子,接着念了几个名字,其中还有提到民壮周良玉,民妇谢四娘。 “不错,至少该提的名字都提了,包括那些死了的弟兄。”
卢岩口中说道,缓缓收势。 “可不是不错,斩贼首级十一颗,夺贼奴马十二匹,铠甲十一领,金十,银三百,夺还被掳人口二十余…..”师爷抖着手里的纸念道,“那郭守备原本是升官无望,就指着在这里养老了,没想到夺了大人这个功劳,这官运可就又…” 卢岩咳了一声,打断了师爷的话。 “他是我的上官,治下有方,自然是他的功劳,师爷可不能这样说。”
他缓缓一笑,接过顺子眼明手快递来的手巾,一面擦汗一面说道。 没想到这个乡野汉子拍马屁还真有一套,师爷心里腹议几句,面上却是恭敬的应声是。 敬畏上官是好事,上官会觉得你知情知趣,看重几分,但总是这样的话,在上官眼里你也就变得好欺负,很容易当冤大头。 这些上官们,最是唯利是图,无情无义,师爷叹了口气,将这些担心说了。 卢岩沉默没有说话,若有所思。 “大人将这些首级俘获全部上缴河东驿,郭大人真的许诺将授大人平陆防守官….”师爷低声说道。 河东驿设守备一人,操守官二人,防守官五人,此时有一个操守官因病去世,空出这个职位,卢岩看上了,给守备和知州大人都打了招呼,以前二人都有些犹豫,有了这次军功,两个大人都痛快的答应了。 卢岩笑了笑,将手巾抛给顺子。 “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他们两个大人,还值得哄骗我一个小盐巡?”
他笑道,也不穿外袍,向屋中走去。 “要是那样,倒也值得..”师爷站了一时,只觉得心里咕咚咕咚的冒泡,整个人都热起来。 防守官….防守官…那可是正五品的武官…正五品…九品…师爷颤着手扳指算了算。 虽然对于地方来说,在一个七品县太爷跟前,这个五品武官也没什么可炫耀的,但对于一个九品的盐巡来说,那可就是一步登天了。 多少人终其一生都能熬死在一个品级上,怎么到了卢岩这里,事情竟然这么顺利。 当然也不能说顺利,那可都是真刀真枪拿命换来的,上官为什么要提拔你而不提拔别人,还不是你能给他带来军功带来升职的机会。 想明白这个,师爷精神又是一震,所以说,有时候莽撞一点意气用事一点,也不是什么坏事。 看着前方迈步而行的高大年轻人,师爷不由摇摇头,嘴角浮现一丝笑。 这个年轻人,还真是上天庇佑,一路走来虽然艰苦,但却是步步为营啊。 “大人,大人..”一个盐丁跑进来喊道。 “小石头,喊什么喊,成何体统。”
顺子立刻带人呵斥那小丁,摆出一副老成的模样,看着这个比自己还要大几岁的盐丁。 想到半个月前,自己还和他一般做个杂役,当然现在也依旧是杂役,不过那是因为他的伤还没好,等伤好了,那就一定能成为盐丁中的干将,拿着刀,骑着马,巡查缉私去。 顺子就咧嘴笑了,落在其他盐丁眼里很是想要捶他几拳。 “恩?”
卢岩停下脚,回身看到来人,面色一惊。 “大人,府城送来的信。”
盐丁小石头拿出一封信,举过来说道。 卢岩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顺子对府城二字很是熟悉,立刻伸手拿过信。 “大人,是刘姑娘的…”他一瘸一拐的到了卢岩身前,笑嘻嘻的递过来。 信封上什么字也没有,但卢岩似乎能看到里面心心念很久熟悉的几乎能模仿的字体。 卢岩伸手一把拿过,不再理会他们,几步进了屋子。 盐丁们对视一眼,师爷也笑了笑,摆摆手,除了留守的,别的人便退了出去。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人生最乐不过如此啊,不远了,不远了。”
师爷摇着头感叹道,摇摇晃晃的走出卢岩的院子,又忍不住摇头一笑,“真没想到,这小子还真行,看来,老夫倒要向他学学,说不定明年还能抱上个白胖儿子…..” 几只燕子在空中低飞掠过,发出清脆的呢喃声,四周的嫩绿,已经渐渐变成浓,春天是真的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