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下旬的时候,这次灾民潮已经完全过去了,季家也没有再掀什么风浪,再加上官府上下一心想要忘记赈灾的事,在刻意的操作下,河东府平静的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除了离开归乡的饥民以外,余下的大多数都已经挪进河东堡,堡内住不下这么多丁口,便扩建到堡外,松山堡的兴山寨已经被拆光了,连一块石头都没留下,此时全部变成了河中府南门临近兵堡外搭建的简易房屋。 密密麻麻的房屋多而不乱的在河东堡外排列开,期间还有商贩的摊位混杂其中,俨然就是一个小城镇了。 虽然饥民不再大规模的到来,但偶尔还是有零零碎碎的流民过来,他们是听闻这河东堡能给一条活路所以带着一丝求生的希望奔来,除此之外,还有各方的商贩陆续而来,有人的地方就有商机,这也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河东府新添了这么多丁口,吃喝拉撒用哪一样都是奇缺的。 “这河中府竟然这样热闹…。”
人流中有一个穿着破烂似是饥民的男人看着眼前的场景忍不住自言自语,眼中有些惊讶,“那些人排队是做什么的?商铺吗?”
旁边有人拎着裤子小跑经过,听见了白了他一眼。 “商什么铺,是厕所。”
他说道,一面脚不沾地的跑,一面喊,“行个方便乡亲,要屙裤子里了,让我先进去…” 这男人不由讶然,他这才发觉跟一路走来的很多地方包括府城州城,这个小小的河东堡跟那些地方比,第一个直观不同就是干净,没有堆积的垃圾没有随地的人畜粪便甚至没有乞丐。 他一路看着就往驿堡的大门走去,却发现刚一接近,就有兵丁大声喝止他。 “那边排队核检,投奔的民丁左边,商贩商贩右边。”
那兵丁利索清晰的说道,并不允许什么人都可以随意的进出这里。 男人的目光在这守城的兵丁们身上溜了眼,见一个个皆是青壮,穿着崭新的棉甲,配有长枪腰刀,目光如炬,神态严肃,一举一动透出彪悍之气。 男人不由点点头,眼中几分凝重,他正看着,那兵丁察觉,视线陡然透过来,男人垂下视线,露出几分外乡人的茫然,跟着一行七八个显然是跋涉而来的流民身后,站在了那所谓的负责核检民丁的地方。 “…我等都是张口报子营来的,遭了灾,鞑子又扰的厉害,是在没了活路只得出来逃荒,听说大人仁义,特来投靠…” 为首一个老者躬身颤声说道,在他身后有老有小有妇人一个个带着忐忑不安打量眼前兵丁, 小孩子躲在大人身后,看着不远处简易房那边正笑闹的小孩子,眼中露出满满的艳羡。 “你们在家是做什么的?有什么特长?”
一个书吏模样的男人温和问道。 老者跟身后的人对视一眼。 “我们就是种地….”他带着几分怯怯说道。 “我会打铁..”身后有一个男人想到什么,怯怯的说道。 那书吏点点头,面上笑容温和。 “打铁,不错,不错,我们正缺少打铁的匠人..”他看着那男人笑道。 那男人面上顿时露出惊喜,而别的人却忐忑更重。 “大爷,我们..我们..”老者一脸不安,忍不住流下泪来,他们这些没有任何特长又老又弱的人是不是不会被收留。 “别怕别怕,你们都可以留下。”
那书吏明白他的心思,笑道,“只要你们加入军户,那么就可以留下来。”
军户自然比不得民户自由,不过如今的世道,能吃饱饭能得安居那就神仙般的生活,还管它什么户。 一众人急忙忙的点头,唯恐慢点头一刻就错失了这个机会。 “入我堡后,要统一去开荒,管一日三餐,但无钱可领,你们可接受?”
那书吏不温不火的又问道。 一日三餐能吃饱就不错了,大家又忙忙的点头。 “这位兄弟,你会打铁,可以入我们这里的匠人坊,一日三餐,且每日可得银钱三文。”
那书吏又看方才那位有特长的男人说道。 男人的眼瞪大了,别的人也用艳羡的目光看着他,竟然还能挣钱… “我愿意我愿意..”他几乎要跪下叩头。 那书吏分别记下这些人的名字,又让他们按了手印,登记入册,到这里的核检就结束了,书吏对一旁的兵丁点点头。 “好了,你们跟我来,先去洗澡。”
两个兵丁站出来招呼他们,“男人左边,女人的在右边。”
洗澡?对于他们来说,上一次洗澡好像是一年前的事…. 直到这时大家才注意到眼前的人们不管穿的好的还是破烂的,都是干干净净的,再看自己满脸满身的污垢,散发这一股酸腐味,不由自惭形秽,忙忙的跟着那兵丁们去了。 “下一个。”
书吏又开始新一轮的工作。 男人看到这里,眉头不由一皱。 “哎吆,我这肚子..”他伸手扶住肚腹,躬身一面解裤带一面四处乱看,“我要..” “这里可不让随地屙尿。”
在他身边等候核检的人忙提醒他,一面伸手给他指明了地方。 “多谢多谢,给我占着地方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忙道谢,捂着肚子夹着屁股跑了,看样子似乎已经要拉在裤子里一般,引得人们一阵哄笑。 这段小插曲并没有人注意,更没人注意那男人进了茅房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站在河东堡外不远处的小山丘上,看着那不亚于一个州城般热闹的地方,这个男人眯起眼。 “看来这个河中府很有钱啊…”他自言自语,说罢再看了眼河东堡便沿着路走开了,很快便消失在视野里。 夜色蒙蒙上来,卢岩踏入内宅时,牛黄蔡夫妇以及李掌柜都在屋内和刘梅宝说话。 “这么大的事太太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牛黄蔡的媳妇说起来还是一脸的焦急不安自责,转头狠狠瞪着牛黄蔡,“我早说别让太太做什么炮制药材的活,你不听,偏不听,太太教给店里的师傅也就罢了,他们爱嫌不嫌,你就真的再拿来要太太做,你把太太当什么了…” 她越说越气,不由下死手狠狠打了自己男人几下。 牛黄蔡垂着头,任她打骂。 “好了好了。”
刘梅宝忙笑着劝,“婶子,你来这里一下午这句话就没停过,我没事,真的没事,原本以为怀相不好会吐好久,这不才过了两个月就没事了,该吃该喝,走走跳跳…” “哎吆我的太太,还跳跳,你快别说这个,我听了心里就扑腾,您就安生的在家呆着,要不然我就是回去日日夜夜的念佛也是不放心。”
牛黄蔡的媳妇忙说道,一面合手念佛。 “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们了。”
刘梅宝笑道,“看来阿胶以后不会送来让我做了,太太牌阿胶要断货一段了…” 自从刘梅宝做出第一份蒲黄炒阿胶那家人试了后大赞,于是又点名要这种,刘梅宝将做法告诉了牛黄蔡的炮制师傅,只是可能是初次接触,那师傅做的人家一眼认出不是刘梅宝做的,怎么说人家便不肯,指明要最初那样的,牛黄蔡没办法只得再次找到刘梅宝。 刘梅宝闲着也是闲着,便接了过来,因为不好说出刘梅宝的真实身份,提到这个阿胶时,牛黄蔡会不经意的说一句太太的,说来说去,大家都这样称呼了,保德安的太太阿胶渐渐的在高门大户的妇人们中间流行起来。 太太阿胶这个名字深的这些人的喜欢,而当刘梅宝听说了后不知道为什么笑得前俯后仰,只笑得牛黄蔡心里发毛,忙提议要改了去,但刘梅宝笑着拒绝了,说这个很好,就叫这个吧。 这些妇人既然用得起阿胶,便都是不缺钱的,又喜欢攀比,再加上刘梅宝一个人不可能天天做这个,供货很是紧张,物以稀为贵,太太阿胶越发名气大。 很多人都在打听这个阿胶到底是谁做的,很多药行药铺也想挖墙脚,但保德安将消息瞒的死死的,太太阿胶的来历更加神秘,价格顿时又翻了翻。 “断货好。”
李掌柜笑道,“等太太生完小公子,那到时候这太太阿胶的价格肯定更高。”
“还想让太太做这个!”
牛黄蔡的媳妇瞪眼喝道,“你们把太太当什么人了!”
牛黄蔡和李掌柜很是尴尬,忙忙道歉。 “我是什么人,跟你们一样的人啊,有手有脚的挣点闲钱有什么不好。”
刘梅宝笑道,说道钱,便又去看放在桌子上的一个小箱子,“不过,这钱也太多了点吧?”
“不多不多。”
李掌柜忙说道,他可再不敢让着女子忽悠的将钱给退回来了,一面认真的将账本翻给她看,再三保证这的确是炮制师傅的价钱。 刘梅宝这才释然。 “不过这真的也太多了…”她还是忍不住说道。 “太太,物以稀为贵,这独门手艺就是这么值钱。”
李掌柜笑道,“太太还别觉得这个钱多,您还没见过更多的,南边有个小柳爷,那做的药价值千金呢。”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刘梅宝点头感叹。 牛黄蔡的媳妇提出告辞。 “有身子的人容易累,更要多休息,叨扰太太一下午了,真是对不住,我带来的那些山货虽说不值钱,太太别嫌弃。”
她一脸不安的说道。 刘梅宝笑着安抚她,知道他们心里忐忑也不强留。 “婶子的话太夸张了,有什么药你记得还拿来给我,我能做的。”
她又悄悄的对李掌柜说道。 李掌柜迟疑一刻。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我自己心里有数,我又不是那贪财的人,断不会强撑着做的。”
刘梅宝笑道。 这一点倒是,李掌柜点点头这才应下了。 送走他们,刘梅宝换了家常的衣裳,刚问卢岩,卢岩就从外边进来。 “太太忙完了?某可以请太太赏脸一起吃饭否?”
他故作低眉顺眼的问道。 仆妇们都已经习惯了自己家大人在家的样子,淡定的给太太换衣裳,一旁捧着热水的经过官家一段调教才放过来伺候的丫鬟则惊讶的差点掉了下巴。 “好,看在你诚心的份上。”
刘梅宝也故作骄傲,将手一伸,慢悠悠的说道。 仆妇笑着退下,看那丫鬟还站在原地发呆,便低咳一声。 丫鬟回过神,面色通红的忙跟着出去了。 室内只剩他们夫妻二人,卢岩拉住她的手将她带入怀中,开始每日例行问,吐了没累了没午饭吃的什么孩子闹了没… “闹什么闹,才两个多月,真闹了就成精了。”
刘梅宝笑道。 “呸呸。”
卢岩连吐口水,将大手在刘梅宝的小腹上游走,小腹依旧平坦,但他却如同摸到旷世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宝宝,你娘口无遮拦,咱们不和她一般,你别生气啊…” 说的刘梅宝笑着拍他的手。 “人家是有了媳妇忘了娘,你是有了孩子忘了媳妇。”
她笑道。 “这可屈说我了。”
卢岩抱着她忙说道,一面在她面上亲了又亲,“因为孩子是你生的,我才喜欢他。”
他说这句话声音不由放低,似乎有些心虚,说完了到底忍不住又去摸了摸刘梅宝的小腹,低声嘀咕一句什么。 虽然没听清但刘梅宝也猜得到,肯定是说儿子爹也是很疼你的之类的傻话,她忍不住笑出声。 笑过了,刘梅宝又伸手摸了摸卢岩的脸。 “累了一天了,还不早点吃,等我做什么。”
她心疼的说道。 这些日子卢岩很忙,早出晚归,眉眼难掩疲倦。 “看着那群大老爷们有什么可吃的,跟你吃才好。”
卢岩笑道,一面携起她的手,灵光一闪,“秀色可餐嘛。”
蹦出一个文言词,卢岩很是高兴。 “吆,都会说字话夸人了。”
刘梅宝挑眉笑,“从哪本书上看来的?”
“酒桌上听来的…”卢岩笑道,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 “酒桌上有多少秀色可餐啊?”
刘梅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