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兹舍施功德,念诵焚香,总用庄严,患者即体;惟愿日临月满,果生奇异之神童;母子平安,定无忧嗟之苦……” 老夫人跪在蒲团上,手里捻动着一串沉香佛珠,一旁的崔薇则捧着一卷《难月文》,沉声吟诵着。 比起老夫人的全神贯注,崔薇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她一边反复吟诵着,一边偷眼去看老夫人的脸色。只见老夫人保养得当的脸上,此刻满是淡然,根本无法从她的面部表情上看出喜怒。 似乎佛堂外众人的不安和喧闹,跟老夫人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佛香缭绕中,老夫人甚至给崔薇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她老人家已经抛开了尘世的所有纷扰,崔家的是是非非也跟她没有半点儿关系。 唉,想到崔家几天来的大小麻烦,崔薇就忍不住想叹息。 说实话,当初六哥撞破大哥有外宅的事情后,原本想借此‘请’大哥给他推荐个差事。 那时还是崔薇拦住了崔六,费尽口舌的劝说他,“……大兄是国子司业,最重名声,一旦被人知道他私行有亏,他的仕途也就毁了……六哥的朋友自是信得过,但还有一句话,叫做‘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如果崔家的死敌找上他,许他更多的好处让他揭发大兄又该如何?纸包不住火,干脆把这事儿捅出去……你替他背了这个黑锅,不光大兄,就是大伯父、大伯母甚至是阿翁也会对你另眼相看……” ‘庶女’里的十一娘不就是因为帮徐五爷养了私生子,而得到了上至太夫人、下至徐五爷的愧疚和疼惜嘛。 这事儿跟小说里的几乎差不多,没理由人家能成功,她和六哥就注定失败吧? 是以,崔薇几乎是费尽了口舌,好歹才劝住了六哥。 事情也像崔薇预期的那般,六哥出面认下了那个孩子,大伯父一家以及老相公对六哥都多了几分善意。 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她们兄妹的份例不但没有被克扣过,而且送来的东西也都是最好的,跟辰光院的没有多少差别。 这让崔薇很得意,崔六两口子也很高兴,唯有武五娘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不过,崔薇自持是猪脚,根本不屑跟一个注定要炮灰的龙套费口舌,也就没有理睬武五娘。 就在生活品质得到改善,六哥的差事也有了眉目的时候,崔家忽然来了个自称是柔娘大兄的男人,口口声声说崔家诱拐良家女子,还扬言要告上公堂。 一时间,崔家安静的生活忽然被打破,老夫人、老相公和崔泽夫妇整天关在荣寿堂开会。 每次开完会,几个大BOSS的脸色就黑上几分。 第一次开会的时候,还把崔六叫了去,问了几个问题后,几位大佬面无表情的把崔六打发了出来。 崔薇追问再三,也没有问出一点儿有价值的消息。 倒不是崔六有意隐瞒,实在是他自己还没搞清是什么情况呢。 明明他派出去的人调查说那柔娘确实是被发卖的犯官官眷,可前后不过三个月的功夫,怎么这贱籍女子摇身一变成了良家子?! 原本孤女的人,猛不丁的冒出好几个亲人? 这事儿别说崔六想不清了,就是崔彦伯也想不通呀,陪伴了自己十年的女人,弄到最后,他竟连对方的真实姓名、真实身份都不知道。 当然崔家也不是无知小民,立刻便去调查当年官府发卖柔娘一家的文书,结果……结果便引出了崔家的一桩陈年旧账。 只可惜,崔六就打听了这么多,至于是什么旧案子,崔六一点儿风声都没有探听到。 崔六是崔薇的消息来源,他不知道,崔薇自然也不清楚。 其实,不止崔六,崔家很多人都不知道。 只知道查到当年柔娘一案是崔洋负责这个消息后,老夫人、崔守仁夫妇、崔守义夫妇,以及崔泽等三位郎君再次被关在荣寿堂开会。 跟以往的几次会议不同,这次,老夫人她们足足关门协商了一整天,连昼食、哺食都是在正堂里随便凑合了一顿。 崔六派去荣寿堂打探消息的人回来报,说荣寿堂正堂的灯火一直亮到了大半夜。 第二天一早,老夫人便顶着一对黑眼圈,将崔家上下的主子们都召集来,宣布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崔守仁的嫡幼子,被叛奴偷去的崔家四郎君崔清找到了! 这个消息只炸得崔家的人七荤八素,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老夫人便迅速的从荣康堂的十几个院落中找到一个闲置的荒园子,专门给重回崔家的崔清一家子居住。 新院子叫合浦院,寓意不言而喻呀。 合浦,还珠合浦,是还君明珠,还是买珠还椟?! 心里走着事儿,崔薇便有些分神,诵读的声音越来越小。 “嗯?什么时辰了?”
老夫人眼皮也没抬,表情还是那般的淡然,只有嗓子因许久没有说话,而变得有些暗哑。 崔薇被吓了一跳,游离的思绪迅速回笼,慌忙看了眼一旁的滴漏,回道:“回老夫人,已经酉正了。”
老夫人似是没察觉到崔薇的不在状态,手指缓缓拨动佛珠,双眼微眯,默默算着时辰:“公主府是巳初派人来送信,说乔木发动了,如今已经过了快四个时辰了,也不知道孩子生下来没有。”
说起来,这段时间崔家的事儿一件接一件,全家人都忙得昏了头,还真是忽略了在娘家待产的萧南。 想到大公主派人送来的一箱金铤,老夫人只觉得心头一阵焦躁,忙用力闭了闭眼睛,顺着崔薇刚才停顿的地方,低声吟道:“……然后四生离苦,三有获安,同登菩提,成正觉道。”
诵完一遍,老夫人抬起头,目光落在佛祖慈悲的面容上,喃呢道:“佛祖保佑乔木顺利产下嫡子,母子平安,求佛祖保佑崔家……” 与此同时,大公主也带着三个儿媳妇,在产室外的厢房里,一遍又一遍的默诵着《难月文》。 而隔壁,萧南已经生了五个时辰,但孩子一直都没生出来。 急得崔幼伯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晃得廊下挂着的小青一个眼晕,差点儿扎到地上。 “哎呀,崔八你乱转悠什么呀,晃得我都快晕了!”
萧博三兄弟陪萧镜待在院子里的木犀树下,坐榻边放着三四个火盆,哔哔啵啵的火光下,几个大男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忽看到眼前一个人影晃来晃去,耳边却又不时传来妹妹隐忍的呻吟,正心焦的要命。待看清那人影是谁后,萧博的心头之火更是蹭蹭的往上蹿——都是这个混蛋,若不是他,乔木怎么会受这么多苦?! 崔幼伯也溜达了一整天,双脚直发软,若不是担心萧南母子,他也早就撑不住了。 这会儿听到大舅兄的低斥,他也不敢辩驳,手撑着廊柱,一屁股坐在了产室外,背抵着墙壁,他嘶哑的再次给萧南鼓劲儿:“乔木,若是疼得厉害,你就叫出来吧,我、我就在门口,你别害怕,我守着你和阿沅。”
叫、叫个鬼呀,若是喊没了力气,待会儿怎么生孩子?! 萧南好想骂他一句,但此刻,那股剧痛再次袭来,痛得她觉得自己的身体都要被撕裂了。 NND,是谁说只要好好锻炼身体,就能顺顺当当产下宝宝? NND,该死的崔八,你个混蛋,我给你生孩子这么辛苦,你还跟我闹脾气! NND……怎么这么痛! 痛苦的呻吟,几乎要脱口而出,萧南记着秦妈妈的叮嘱,不到关键时刻,不敢轻易消耗力气,只得死死咬着下唇,将所有的声音都淹没在唇上的线鲜血中。 而崔幼伯,听不到萧南的声音,还以为她出了什么意外,冲着墙壁喊道:“乔木、乔木,你没事儿吧?啊?怎么不出声呀!”
要知道上次阿槿生产的时候,又哭又喊的折腾了一天一夜,那歇斯底里的惨叫声,崔幼伯听了一辈子都忘不掉,也让他误以为,女人只要生产,都要这般要死要活的哭喊。 结果,今天萧南被推进产室足足五个半时辰了,除了断断续续的低沉呻吟外,几乎没有什么哭喊,这种反常的情景,让崔幼伯心慌不已,生怕一个不小心萧南和孩子有什么意外。 “闭嘴,我都快疼死了,你、你在那儿瞎咋呼什么?”
萧南是在忍不住了,几乎是扯着嗓子骂了崔幼伯一句。 崔幼伯却并不生气,听到萧南中气十足的骂声,反而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好好好,我闭嘴、我不吵你,你安心生孩子吧。”
屋子里的稳婆和医女,听了这对夫妻的对话,不禁有些好笑。 尤其是那个稳婆,她平日里常与贵族世家打交道,对于上流社会的种种八卦最是了解。流言中,崔家玉郎和襄城县主夫妻不和,县主更是提前回娘家待产,足以说明流言并不是‘捕风捉影’,而确有根据。 可今日一瞧,似乎又不是这么回事儿,看崔八如此关心娘子、孩子的样子,哪有夫妻不和的影儿? 萧南也被崔八低声下气的回答气笑了,不过,很快的,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下腹的坠痛感越来越强,似有什么东西正要破茧而出一般,“……好、好痛,孩子是不是要出来了?”
稳婆探身看了一眼,忙叫道:“快,产道开了,县主娘子,您听奴的指令,吸气、呼气……” “呼~~~不行,我、我受不了了,太疼了,呜呜,阿娘,我、我不生了,我不生了——” “用力,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
“啊~~崔八,你个混蛋……” 崔幼伯听到产室里断断续续的惨叫声,吓得面如土色,几乎是抖着双腿爬起来,“乔木,我来了,你别怕……” 就在崔幼伯准备冲进产室的那一刻,伴着柔美的圆月,一声嘹亮的婴儿哭声划破夜空。 PS:嗷嗷,包子终于出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