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众人皆是一怔。 就是崔薇也没想到萧南会帮她解围,她一直以为萧南很不喜欢自己呢。 李县君先反应过来,她尖着嗓子问道:“郡主何出此言?那仆射出自名门、位居高位,怎么就可笑了?”
平安也回过神来,把玩着手里那柄牡丹团扇的红宝石扇坠儿,凉凉的问道:“是呀,表姐,你这话又是什么道理?”
萧南扫了卢县君和平安一眼,冷冷笑道:“那些一等世家我不知道,也不好说什么。就拿我们家来说吧,家中但凡有打发出去的奴婢,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行善事也好、另有安排也罢,都是直接将那奴婢的身契放还,绝不会把人重新卖入牙行。”
说话间,萧南的脸上不自觉的流露出一抹骄傲的神情,那不是刻意为之的傲慢,而是一种世家专属的自傲,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气质,让人看了就忍不住侧目,进而生出丝丝敬畏和倾慕。 只听她继续说道:“为了三五贯钱,竟将家中奴婢卖与牙行……哼,这可不是一等世家该有的气度,就是我们这些小世家,也不屑为之。”
“……” 小、小世家?崔氏是小世家?!众人只觉得头顶有一行乌鸦呱呱飞过。 好吧,这话若是旁人说的,众人定会喷她一脸口水外带无止境的鄙视、嘲笑。偏这话是萧南说的,众人听了好想吐血。 萧南什么人呀? 她出身兰陵萧氏,嫁入博陵崔氏,娘家和婆家都是顶级世家,两家可查的族谱都有几百年,家族煊赫好几个王朝。 由她来说这话,众人只会觉得她是谦虚的自嘲,因为在那本坑世家的氏族志上,排在第一名的不是崔氏。 换成旁人,哪怕是氏族志上排名第一的李氏,他们也不好意思说崔氏是小世家——人可以脸皮厚,但不能无耻得没有下限。 崔薇听了心情暴爽,她忙附和道:“郡主说的没错,就是我们王府,也只有买人的道理。再说那奴婢,好歹服侍仆射一场,仆射就是再缺钱,也不该卖了那奴婢呀,啧啧,这般行事,实在有违人和,简直比粗鄙的商家还要市侩。”
哼,你不是嘲讽我行商贾之事丢人吗?!你说的那位,连商家都不如。 李县君满脸通红,强辩道:“或许、或许仆射家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不敢说那奴婢犯了错这才被仆射家发卖,因为她刚才还夸那奴婢行事稳妥,若是这般说了,不啻于自打嘴巴。 萧南却点点头,表示同意:“李县君说得是,确有不少家计艰难的人家,不忍变卖祖产,只好发卖家中奴婢。”
语气里满是感慨。 众贵妇听了,忍不住莞尔,心说话:襄城郡主真不厚道,竟当着李县君的面儿说这个,就好比指着和尚骂秃子呀。 因为依照大唐律,奴婢和牲口一样,都属于主人的财产,如果一个家族走到了要变卖家中财产的地步,那么这个家族离败落也不远了。比如李县君的娘家,前朝就衰败的陈氏,就曾经大规模的遣散过家中的部曲、奴婢,最后连家中祖产都卖掉了。 李县君被噎得险些背过气去,她身体微颤,双眼直愣愣的盯着萧南,可又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 崔薇见了更觉畅快,若不是还记得自己是主人,她就要捶桌叫好了。 平安半垂着头,依然把玩着手上的团扇,好似没看到李县君铩羽的窘况。 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笑着说道:“舅母,咱们都来了好半天了,怎么也不见开席?呵呵,我早就听说舅母家的炒菜是一绝,垂涎已久,今儿好容易来了,舅母可不要让我失望呀。”
众人闻言,也纷纷附和,现场的气氛总算缓和下来。 崔薇眼角的余光瞥到李县君几欲要把头埋到食案下,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她重新打起精神,热情的招待诸位来客:“呵呵,平安放心,我定会让你满意而归。”
说罢,崔薇率领奴婢们引大家入正堂,准备开席。 众贵妇纷纷起身,三两相携,边走边说着走进正堂。 萧南因要照顾灵犀,所以起身慢了些,她也不急,牵着女儿的小手,缓步跟在众人后面。 崔薇凑了过来,小步随在萧南身侧,低声道:“乔木,谢谢你!”
说起来,目前崔薇和萧南的关系比较复杂,让她称呼萧南‘堂嫂’她觉得吃亏,可让她以舅母的身份面对萧南,她又不敢如此托大,思索良久,她才想出这么个折中的法子,不提姻亲辈分,直接称呼萧南的小字。 萧南微微一笑,柔声道:“咱们是一家人,不必客气。”
这次萧南肯出手,一来是觉得崔薇近几个月的表现不错,她也愿意帮忙,再加上那日马球场之事,崔薇多少受了她的连累; 二来,崔薇毕竟是崔家的女儿,有人质疑她的言行,崔家的教养也会遭人非议,如今萧南有儿有女,她可不想崔氏的名声有任何瑕疵。 崔薇在古代生活的越久,她愈发能体会到娘家对于出嫁女的重要性。 她抬起头,定定的看着萧南,认真的说:“话虽如此,但我还是要谢谢你。”
崔家人多了去,但自她出嫁后,就连她的嫡亲嫂子都不愿与她亲近,更不用说帮她出头了。 活了两辈子,崔薇深切的明白一个道理:除了自己的亲生父母,谁也没有义务和责任免费帮她。 不管别人出于怎样的目的出手,但只要人家帮了自己,她都要学会感恩。 见崔薇说得诚挚,萧南的心不由得被触动了下,忍不住想起几年前,初次见到崔薇时,她曾怜悯的劝自己对武氏好些。 虽然那时崔薇没有搞清楚现状,盲目得有些可笑,但萧南不能否认,崔薇的出发点是好的。 好吧,当年崔薇劝了自己一回,如今她便把这个人情还了,也好好劝劝她。 顿住脚步,萧南看了眼四周,确定没有外人后,这才压低声音,“有句话,我早就想给你说,恰巧今日有人提起了这个话题,我便趁机啰嗦两句。”
崔薇也停住身子,微微转身,正面朝向萧南,认真的听她说话。 萧南见状,愈加满意,知道崔薇是真的放下了‘穿越女’的优越心态,终于学会耐心、也知道听人劝了。 轻轻勾了勾唇角,萧南道:“其实,李县君的笑话虽然过于直白,却也不是全无道理。崔氏是鼎甲世家,不管你清不清楚世家代表的意义,但有一点你必须明白,那就是不能乱了世家的规矩,不能辍了崔氏的清名。大唐的贵女们确实可以活得恣意洒脱,不必在意世人的非议,但女子们也当警醒,不能任意放纵自己,授人以话柄。”
萧南的意思很明白:亲,你既然生活在古代,就要遵循古代的守则。 还有,大唐的女子地位虽然高,但还是男权社会,对女人依然有要求。 或许对于穿来的崔薇而言,经商什么的很正常,女人挣钱什么的更无可非议,但对于世家女子而言,商贾就是上不得台面的粗鄙之人,而让商贾登堂入室的崔薇,便是自降身份、不懂贵贱。 崔薇开放自家马球场,举办马球联赛,甚至开赌局卖马票这些都没什么。可是,一旦她对金钱表现得过于执着,便会引来他人的嘲笑,被人扣上市侩的帽子,更会招致旁人的当众讽刺。 听了萧南的话,崔薇脸色微变,过了一会儿,她才闷闷的说道:“我、我知道了,多谢提醒。”
堂上,众贵妇在侍女的引领下来到早已安排好的位置坐定。 平安坐在主席下首右侧的首位上,她坐好后,目光掠过全场,最后落在缩在角落里的李县君身上。 脑中灵光一闪,平安似是想到了什么,她冲着李县君招了招手,招呼道:“李县君,我这里还有个空位,到这里来坐吧。”
李县君被萧南一通挤兑,正觉得没脸,忽闻此言,猛地抬起头,看平安笑得真诚,不似拿她开玩笑。 犹豫片刻,李县君站起来,缓步走到平安近旁。 平安扭过身子,拍了拍身侧的单榻,“来来,快坐下吧。刚才舅母也说了,咱们都不是外人,细论起来,我还应当唤你一声堂嫂呢。”
平安这话说得很亲切,至少李县君听了很舒服,刚才的羞恼一扫而光,她不再犹豫,低声道了谢,提起裙摆坐了下来。 “呵呵,堂嫂太客气了!”
平安愈发亲切,拉着李县君的手,跟她聊起了家常。 李县君见平安对她如此看重,也觉得脸上有光,顺着平安的话题,卖力的配合。 两人正说着,平安眼角的余光扫到前后进来的崔薇和萧南,她心里冷哼一声,忽转移话题,叹气道:“唉,今日堂嫂受委屈了。”
李县君笑容一窒,随即讪讪的说道:“是、是我不好,好端端的说什么笑话。”
没笑话了崔薇,反而被人耻笑。 平安却不同意,“堂嫂的笑话说得很好呀,说实话,我也看不惯……算了,不说了,谁让人家是名门崔氏呢,全天下的人哪个不知崔氏的盛名?”
李县君轻嗤一声,欲言又止:“嘁,崔氏?之前还有人告他们家抢占民产……” PS:额,这是补昨天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