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潜扫过她的眉目,清素雅致,确实人如其名。 他开口:“既然知道了彼此的名字,我们也算互相认识了,你开个价把消息卖给我。”
潘素素看了他几秒,也不说话,转身就走。 杨潜手里还牵着绳子,问:“去哪儿?”
“我家。”
潘素素没好气地回答。她可不想被人牵着溜街,那样她成什么了? 杨潜皱眉:“去你家干什么?”
潘素素回头,瞪了他一眼:“我累了,不想走来走去,我要休息。”
杨潜顿了一下,猜到潘素素不愿意被人看见窘迫的模样,下意识像挥缰绳那样,挥了一下绳子说:“走啊。”
“你!”
潘素素秀气的眉毛差点儿气到打结。 杨潜也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不对,他咳了一声,说:“你不是累了吗?快走啊。”
潘素素的秀足跺了一下,不想再跟他斤斤计较,转身走出小巷。 又穿了几条隐蔽的小巷,两人来到一栋简单的金属建筑面前。是很普通的长方体造型,一格格普通的玻璃窗,看样子是非常普通的居民住宅区。 杨潜有些诧异:“你就住这里?”
毕竟她都叫潘神了,看起来也不缺钱,怎么住得如此普通? 潘素素觉得他粗鲁,她的口舌又没有他利索,索性不说话了,只是默默上了楼。 电梯到达十八楼,潘素素先一步走出去,杨潜立刻跟上。 一出电梯门,杨潜注意到两头的过道是相通的,猜测这过道是个回字形。 潘素素转身往左拐,走过拐角处,在18-3的门口停下来。 她微微弯下腰,对着门中部的锁看了看,用瞳孔解锁。 杨潜本就警惕地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美人一弯腰,那漂亮饱满的弹软浑圆就浮出水面。 他的目光先是一顿,正要移开目光,门却开了,她直起身子走进去。 杨潜跟着走进去,顺手关上了门。 这是一间非常简单素雅的房子,看着倒是温馨,杨潜却发现这里没什么人气。 看来这里不是她经常居住的地方。 杨潜装作什么都没发现,见她在沙发上坐下,索性走到她的对面,也在沙发上坐下。 谁也没说话,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大有一副谁先转移目光谁就输的意味。 两人正暗暗较劲,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 杨潜和潘素素瞬间回神,齐齐去看门锁处。 噼里啪啦,是很轻微的电流声,看样子像是在暴力解锁。 潘素素不住在这里,所以门上的锁都是很普通的锁,有心人随便就能破开。 杨潜动了动眼眸,猜测这是潘素素的救援,于是静步走到正对客厅的卧室里,把门打开一条极小的缝隙。 潘素素觉得奇怪,如果是自己的救援,就应该知道锁的密码,而不是这样大费周章地破锁。 她扭头看向细微的门缝,和杨潜漆黑的眼眸对视一秒。 啪—— 很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下一秒门开了,进来一个瘦猴似的矮小男人。 见屋里坐着个人,瘦猴也愣了一下。他的脸上先是闪过惊慌。他明明踩点儿了很久,这家一直没有人,所以才大着胆子来偷东西。现在怎么坐着个大活人? 惊慌过后,瘦猴的目光紧紧盯着潘素素的脸,脸上浮起沉醉。她可真美啊,他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脸。 这样漂亮的美人不仅出现在瘦猴眼前,还被绑得严实,毫无挣扎的余地。瘦猴一步一步靠近潘素素,眼中蓄起渴望,甚至忘了关门。 陌生的男人在一步步靠近,潘素素吓了一跳,立刻看向门缝后的杨潜。 杨潜本想出门,忽然想起自己的目的,于是看向潘素素的眼睛,无声示意:消息给我,我就救你。 潘素素明显愣了一下。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 她早该想到,他是那种为达目的而冷酷无情的人,他绝不可能出手救她。 潘素素倔脾气上来,反倒抿着唇不肯开口。 眼看着那人来到她面前,伸出一只手,想要摸她的脸,骨碌碌的泪珠儿就这样从她的杏眼中滚出来。 潘素素落下眼泪的同时,她那灵秀的眼睫毛瞬间失去神采,像清晨的薄雾,太阳轻轻一照就要散去。 杨潜叹了口气,瞬间闪出卧室,一掌劈在瘦猴儿的后颈上。 瘦猴两眼一闭,正要晕倒在潘素素的身上。杨潜及时把人接住,然后顺手丢出门外,还走过去关了门。 等杨潜回到沙发旁边,潘素素扭着一段天鹅颈,一边落泪,一边不肯拿正眼瞧他。 搞得好像是杨潜要轻薄她一样。 满脸书卷气的姑娘哭起来,总是格外可怜。眼泪像是流不尽般,还细声细气的,不肯哭大声。他那颗厚颜无耻的心,首次生出一点儿愧疚和不自在。 杨潜找出一条吸水的毛巾,强摁在她脸上,帮她擦干泪水。 潘素素本来就不愿意他来碰,加上男人的手脚没轻没重,毛巾擦在她脸上,跟铁刷子在滚一样,让她挣扎个不停。 杨潜的愧疚心有限,见她脸上的泪水没了,就立刻收手。 等他收回毛巾,才发现她的脸颊上红了一片,像是被油画笔刷刮过一般,雪白细腻的脸上透出好几道红痕。 杨潜嘶了一声。好像弄巧成拙,让她伤上加伤。 四目相对,潘素素的杏眼里满是气恼。但美人即便是生气,那双秀气的眼睛也极为赏心悦目,甚至别有一种娇憨妩媚。 一刹那间,杨潜突然体会到一种陌生的感觉——明明是去救人质的,却失手把人质打死了的窘迫。 为了缓解这种窘迫,杨潜把毛巾扔到一边,开口道:“还以为你见惯了大场面,对这种事情轻车熟路,没想到是叶公好龙。”
她分明没真的经历过这种事。 潘素素咬了下唇,气呼呼地说:“我爱每一只羊,但不代表我对羊会有畸形的爱。”
言外之意,就是她将人群看作羊群,她是牧羊人,自然无所谓自己看见的一切。但如果羊要非礼她,她自然不能接受。 杨潜听的好笑,下意识讥讽道:“虚伪。”
“什么?”
潘素素茫然了一秒。 杨潜笑了笑:“不是畸形的爱,那也是虚伪的爱,有什么区别?”
“你凭什么说我的爱虚伪?”
潘素素不服气。 杨潜看向潘素素的眼睛,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他口吻极为淡然:“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她很聪明,心思心眼儿也多,有些话不必挑明。 果然下一刻,潘素素的眼睫轻颤两下,脸上的白色更白,称得那几抹红痕越发鲜妍。 潘素素叫他气得失去理智,她调整好急促的呼吸,忽然问:“那你爱什么?”
无论他爱什么,她都要说他的爱畸形又虚伪,作为对他的回敬。 杨潜扫了她一眼,单臂搭在沙发上,懒懒地回答:“我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
听见答案,潘素素像是抓到了他的把柄,微笑起来:“畸形的爱,虚伪的爱,你根本就不爱自由。”
杨潜挑了下眉:“何以见得?”
潘素素璀璨的眸子和神秀的眼睫齐飞,光华流转中,她浅笑着回答:“人是樊笼鸟,死后得逍遥。你死得越早才能越自由,你到现在还舍不得死,可不就是畸形又虚伪的爱?”
杨潜冷笑一下:“我不自由可不就是拜你所赐,跟死不死有什么关系?”
潘素素蹙起秀气的眉:“你什么意思?”
杨潜走到她面前,盯着她的眼睛,口吻冰冷:“你们这些人,少管别人一分,别人就自由一分。莫管闲事才是天大的真菩萨,而不是机关算尽给别人套上笼头,自诩神明。”
潘素素仰着脸。他犀利冷硬的目光穿透她的瞳孔,直直进入她心底最深处,割开某个她早已知道,却装作不知的东西。那是极为隐秘,极不道德,极度虚伪,极度丑陋的东西。 她像被人一把扯走遮羞布,脸颊瞬间涨得通红,这红里有心虚,错愕,生气,惭愧,痛苦,难堪…… 潘素素眼里忽然又有了泪花,颤着红唇想反驳,却说不出来话。 她睁着水雾蒙蒙的眼睛,望着他出神。 杨潜见她像站在峨眉金顶上,四面皆是悬崖,被滚滚云海包围,茫然不知所措。 他刚要说话唤醒她,她却忽然喃喃开口:“如果羊群没有领头羊,整个羊群就会很快消失,这怎么可以?”
说完,她就低下头,落了一滴泪在黑色披风上,瞬间洇透了布料。 “这当然可以。”
杨潜说完话,她也不肯抬头。他迟疑一秒,用手抬起她的下巴。 四目相对。杨潜继续开口:“如果原因与我无关,我根本不会在意族群的存活。”
潘素素茫然地颤动眼睫:“人类灭亡也可以不在意吗?”
“我只有一生,我首先要对得起我自己。如果人类真的走向灭亡,那是全人类的选择,没有哪一个人能强大到为全人类负责。同样的,也没有人能够改变全人类的意志。”
杨潜平静地说。 潘素素细细地望进他的眼睛。他漆黑的眼眸格外平静,没有对人类的幸灾乐祸,自然也没有丝毫喜悦。 他的目光是抽离的,就像花开花落,月圆月缺一样顺其自然。 杨潜无声告诉她一个事实:春天不会因为花的美丽娇弱,而永留人间;冬天也不会因为丰收的喜悦,而永不到来。 潘素素敏感的心在这一刻坦然。他的注视传递给她一股茁壮的平静,就像心慌的桃树见到凌劲的松柏,瞬间就明白风霜雨雪也不过如此。 她贪恋这一份茁壮,他却忽然收回目光,叫她有刹那的失落。 房间里格外安静,潘素素就像坐在悬崖的边上,把双足垂进云海里晃啊晃。可她半点不害怕,也更不心慌,因为她现在知道悬崖不过如此,云海也不过如此。 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站起来说:“帮我把绳子解开。”
杨潜望着她流光溢彩的圆瞳:“理由是什么?”
潘素素轻笑着说:“通过考验,我就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
杨潜观察她几秒,发现她不像在说谎,而且她没法从他手里逃掉。他动手解开她身上的绳子。 获得自由之后,潘素素整理了一下披风,往大门的方向走了两步,却发现杨潜没跟上来。 她立刻回头:“走啊,愣着做什么?”
杨潜没说话,也没动。 潘素素转头刚往前走了一步,她忽然又回头望了她一眼。 目光丝丝缕缕,晶莹水亮。 呆子。 她微微扭头,轻笑。 随着这一声轻笑,她瘦削的肩头像花枝娇颤了一下。 杨潜觉得她不像耍花招,这才抬腿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