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蜀地有名的望族。
前后延续了数百余年。
张氏一族,之所以久经风雨而始终屹立不倒,除历代族长苦心经营外,还与张氏一族的祖训有关。
什么祖训?
既对强权的敬畏与服从,从不违抗帝王的意志。
在关键时刻,可以牺牲部分族人,甚至牺牲家族的利益,助帝王度过难关,以此取得帝王的信任与照拂。
当然,维持关系最好的手段依旧是联姻。
张美娘,本是张氏族长的嫡女,在她十六岁的时候,就被张氏族长亲自送入蜀宫,做了蜀帝的贵妃。
张美娘也没让张家失望,自入宫那日起,便以冠绝天下的美貌、动人心魄的舞姿,以及体贴入微的细致赢得了蜀帝的独宠。
张氏一族,在蜀国的地位也愈加稳固。
然而,就在数月前,张美娘身染怪疾,为了不传染给他人,她主动隔离,不见任何人,其中也包括蜀帝。
渐渐的,蜀帝对张美娘的恩宠竟有所下降。
连带对张氏一族的态度,也略有松弛。
张氏族长对此十分敏锐,每当夜深人静的半夜,他心里想着张家上下数千口人,始终难以入睡,愁得他头发都快白了……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
张家族长照例来到祠堂,为列祖列宗上香。
上香期间,他最忌有人打搅,加之最近蜀帝恩威莫测,搞得他精神十分紧张,上香时就更忌有人打搅了。
可是,怕什么就来什么,手里的香刚刚在蜡烛上点燃,祠堂外就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还有人喘气喊道:
“族长……有客……拜访,是南陈来的……使臣……”
族长点香的动作微微一顿,没做理会,继续点香,待手上的香全部点燃,他轻轻挥动,将火星扑灭,白色烟雾升腾而起。
接着,将手中的香分为三支一组,插入各祖宗灵位前的香炉。
全程一丝不苟。
对屋外那人的话置若罔闻。
终于,所有香都已插好。
张家族长跪下,对列祖列宗的牌位行三跪九叩大礼,喃喃自语道:
“请列祖列宗保佑,美娘的病早日康复,请列祖列宗保佑,我张氏一族能延绵万年,祖宗香火不绝……”
不一时拜完,族长慢慢起身,转头看向祠堂之外。
当他看见方才那人时,面色已变得极为难看,压抑着心中的怒火,斥道:“来人,家法伺候!”
方才传话之人,乃府中小厮,这小厮居然忘了府中的规矩,他必须做出惩处,无规矩不成方圆!
“族长饶命!”
那小厮吓得不轻,连珠炮般禀道:“登门拜访的南陈使臣说,他们有治愈大小姐疾病的法子!”
这时,早有两位小厮手持麻绳走向那人,欲将之捆缚,然后执行家法。
张家族长听了这话,眼中猛地一亮,大手一摆:“且慢。”
手持麻绳的两位小厮立即停在原地。
张家族长走近,瞪大了眼,颤声问:“你刚才说什么?那南陈使臣有治愈美娘疾病的法子?”
“回禀族长,千真万确!”
“快,快带我去见南陈来的贵客!”
“……”
一刻钟后。
张家族长换上朝服,连夜入宫去见蜀帝。
他通过南陈使臣得知,南陈的吴国公主找到一种治疗张美娘的法子,但张美娘必须亲自去一趟南陈。
问题就出在这里,蜀帝不放人,不让张美娘动身。
族长此次入宫,便是想办法说服蜀帝,让蜀帝放人。
只有治好了张美娘的病,张美娘才能重新得宠,只有张美娘若再次得宠,张氏一族在蜀国的地位才能更加稳固!
蜀帝寝殿。
蜀帝在此接见了张家族长。
听罢张家族长的来意,蜀帝一脸苦笑,摇头道:“不是朕不想放人,若果真能治好爱妃之疾,朕派人送爱妃去南陈一趟又有何妨?”
“可是陛下……”张家族长有些傻眼,这与他从南陈使臣那儿听来的不太一样。
“这是爱妃的意思。”
蜀帝摇了摇头,“方才朕派人去见爱妃,告知实情,然后又派人询问了爱妃本人的意思。”
“陛下的意思是,美娘她本人不想去南陈?”
张家族长又是一脸错愕,若不是顾及张美娘如今的身份地位,他一定会骂张美娘糊涂!
“你来得正好,可以顺道去劝劝爱妃,若爱妃点头同意,朕马上就派人送她去南陈!”
蜀帝最后说道。
“多谢陛下。”
拜别蜀帝后,张家族长果然来到张美娘寝宫。
他虽是男人,但终究是张美娘的亲爹,加之又得了蜀帝准允,便可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后宫区域。
当然,许多宫女太监都盯着他呢,他不敢乱来。
“爹爹,请恕女儿有疾在身,不能见礼了。”
张美娘没敢开门,只隔着房门与老爹说话,因她猜到了老爹此来的用意。
“无妨,无妨。”
张家族长耳中听着女儿的声音,心中升起一种别样的情怀。
遥想当初,正是他亲自将张美娘送入宫中,去做蜀帝的贵妃,但为人父母哪有不疼爱子女的呢?
他也时常念叨这个为家族牺牲的爱女。
不过眨眼之间,他便将这一丝情怀抛诸脑后,他是张家的族长,肩上肩负着张家上下数千口人,岂可因小失大?
他定了定神,忙问出心中的疑惑,为何不去南陈接受治疗?
“爹爹有所不知,女儿近来身子虚弱,就算只是在屋子中走两步,也会累得浑身酸痛……南陈山高水远,女儿禁不得颠簸之苦。”
张美娘答完后,还剧烈的“咳嗽”起来,许久之后方才停歇,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虚弱之感。
“美娘你……”
张家族长顿感十分为难,心中既担心张美娘的身体,又怕张美娘彻底失宠,导致整个张家受到牵连,焦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爹爹请先回吧,女儿身染重疾,倘若传染给爹爹可就不好了。”
张美娘催促道。
“那你好好保重身子,臣先行告退。”
张家族长长一叹,终究转身离去。
回到张府,尚未离去的南陈使臣忙迎了上去,热切问道:“结果如何?陛下同意放人了吗?”
“陛下并未阻拦。”
张家族长神色默然。
“那太好了,哈哈哈哈,总算不虚此行。”
南陈使臣大喜不已。
“但……美娘本人却不想去,推脱说身子骨弱,经不得颠簸……诶!”
族长连连摇头。
“贵妃娘娘她本人不想去?”
南陈使臣脸上的笑容猛地一滞,他有些想不明白,这可是为她治病啊,她居然不想去!
“贵使带来的好消息老夫甚是欣慰,只是……”张家族长摇了摇头,尽显落寞:“贵使还是请回吧,老夫就不送了。”
南陈使臣的面色顿时难看起来。
若就此失败而归,定然坏了公主的计划!
不行!
必须想办法补救……
忽然,南陈使臣脑海中划过一道闪电,猛然想起临行之前,公主亲手交给他的一封书信,还说必须要在紧要关头亲手交给张贵妃。
若此封书信被外人瞧见,恐有杀身之祸!切不可泄露!
如此吓人的书信,使臣本不想过多牵扯,因而也就忘了此事,现在看来,不请出那封书信怕是不行了!
心中计议已定,他毅然抬头看着张家族长:“族长莫要忧心,在下还有最后一个办法,若这个办法也不奏效,在下保证不再打扰!”
“哦?”
张家族长老眼一亮,两眼灼灼盯着使臣:“贵使还有什么办法?请尽管开口,只要老夫能办到的就一定不会推辞!”
“在下想入宫,亲自见上贵妃娘娘一面!”
南陈使臣一本正经。
张家族长听了这话,面上期待的笑容顿时消失,眼中透着不解与警惕:“你说什么?入宫亲自见上美娘一面?就你?”
他上下左右、仔仔细细打量着南陈使臣,眼神不言而喻,好似在说:“登徒浪子,老夫看你是贪恋美娘的美色吧!”
“族长误会了。”
南陈使臣顿觉头大,连连苦笑着解释:
“在下并非是对贵妃娘娘不敬,只是在下出发之前,公主曾说了几句话,吩咐在下转述给贵妃娘娘。”
“公主与贵妃娘娘私交甚密,万一娘娘听了公主的话回心转意了呢?万望族长成全,为在下谋得一个见贵妃娘娘的机会!”
“这样啊。”
张家族长了然,仔细一想,倒也合情合理,因而眼中的警惕之色缓缓消失,随即又眉头紧锁,一时拿不定主意。
南陈使臣见他久久做不出决定,还以为他没有办法呢,因而无比失望,最终作揖道:“既然族长觉得为难,那在下就不打搅了,告辞!”
话音落后,使臣转身就走。
“贵使且慢!”
张家族长却将他叫住,咬了咬牙,最终做出决定:“好,老夫就想办法让你入宫见上美娘一面!”
“那太好了。”
南陈使臣大喜。
“不过,此事还需征得陛下的同意,今日已太晚,待明日一早老夫就入宫一趟,贵使且先回驿馆等候老夫的好消息。”
“如此甚好!”
“……”
南陈使臣拜别张家族长,回到驿馆洗漱后就开始休息,为明日的入宫做准备。
一夜无话。
次日一大早,张家族长果然入宫,求见蜀帝并道明来意。
蜀帝初时不肯,那毕竟是他的后宫,怎能容许其他男人涉足呢?不可能,蜀帝坚决不同意。
张家族长自然不会轻易放弃,这关系到整个张家的兴衰。
最终,双方达成协议,张美娘可以见南陈使臣一面,但地点不能是后宫,需请张美娘移步,去到后宫外的一座宫殿。
族长大喜,亲自去见张美娘,请张美娘挪一下窝。
他原以为此事尚需废一番波折呢,结果张美娘一听说陈可妍给她带了话,当场点头同意下来……
半个时辰后。
一切准备都已做好。
后宫附近的一座宫殿中,张美娘已挪步至此。
南陈使臣也早已等候在宫外。
因张美娘身染“重疾”,防护措施极为严密,除贴身几个宫女外,外人一律不准靠近,就连接见那南陈使臣,中间也隔了厚重的帷帐。
“外臣拜见贵妃娘娘。”
南陈使臣作揖一拜,拜完后也不敢打直身子,始终保持着躬身的姿势。
此地虽不是后宫,但对面的人可是张美娘,是蜀帝贵妃!即便两人间隔了厚重的帷帐,根本看不见彼此,但他还是不敢抬头。
避嫌要紧。
“咳咳!”
张美娘轻轻咳嗽两声,没有说话,身旁的贴身宫女代为说道:“娘娘说,贵使免礼。”
“多谢贵妃娘娘。”
使臣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
“娘娘问,贵使执意见本宫一面究竟所为何故?”
“娘娘容禀,外臣在出发之前,公主殿下曾交给臣一封书信,千丁玲万嘱咐一定要亲手交到娘娘手中。”
此话过后,厚重的帷帐后便没了声息。
南陈使臣顿感坐蜡,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额头上的冷汗直接飙了出来。
好在,帷帐后终于传来宫女的声音:“娘娘问,贵使口中的公主殿下,指的是南陈吴国公主么?”
“回禀娘娘,正是吴国公主殿下。”
使臣缓了口气。
“既如此,那就将书信呈上吧。”
“是。”
使臣赶紧从贴身的衣服里取出一个信封,双手高举过顶。
一位宫女自帷帐后走出,取走信封后转身离开,融入帷帐消失不见。
重重帷帐之后,张美娘轻轻咳嗽两声,接过信封,见火漆完好,便亲自拆开,岂料里面还有一个信封,封面上写着几个娟秀小字:“阅后即焚。”
“阅后即焚?”
张美娘顿觉这个信封有些烫手。
她迟疑一瞬,侧眸看了眼身旁不远处的火盆,定了定神,终究将这个信封拆开,取出一页字纸。
她再次定了定神,毅然看向信纸,这信上只有几个字,同样是娟秀小楷:“姐姐所患之病,乃相思之疾!”
这……
张美娘呼吸猛地一滞!
双眼瞪大,拿着信纸的小手差点失控,将信纸边缘捏出不可恢复的褶皱,葱段般的指节都已发白。
“娘娘?”
附近的宫女吓了一跳,抬步走近,欲查看张美娘的状态。
张美娘看信之前,曾挥手让她们走开。
“本宫没事。”
张美娘深吸口气,赶紧将这该死的信纸折叠,然后吩咐宫女将火盆端来,毅然将信纸投入其中,化为灰烬。
她又拿起那两个信封,准备一起烧掉。
结果竟发现,第二个信封里面还有一个小一些的信封!
张美娘轻“咦”一声,快速取出小号信封,拆开一看,上面也是一句娟秀小楷:“姐姐,快些来吧,苏公子馋你身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