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联与会代表的突然更换,当然会引起其他参会人员的注意。 但大家看到来人是左吴,以及他手上的点点血迹后,又暂时默契地没在这个话题下继续深究。 当然了,这是有“法律依据”的正当忽视,对某些文明而言,最高统治者就是对文明成员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以及大家还看见了站在左吴身后的良骨伶;骨人律师正舔着嘴唇,对所有代表投以危险的目光。 仿佛在说你们就算提出了异议也白提,还请好自为之,否则说不定会白白挨顿打。 诸位代表毕竟是来谈判的,主攻科目也是文斗;单一个良骨伶还好,但再看加上左吴正擦拭着血滴的拳头,可就有些难以应付了。 所以。 大家伙这有“法律依据”的正当忽视也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有一组人除外。 灰风虽不是代表,但燎原驻扎在星海联盟的使者仍然谦虚地让出了其自己的座位,让灰风坐于其上,自己则在旁边卑微地侍奉。 燎原的使者当然会在这里,他们才是创神檄文的真正设计者。可燎原人居然没有受到多少问询,毕竟创神檄文是在帝联境内被泄露出来的。 觊觎一些财产,和同是“小偷”的帝联商量着来分赃,总比直接向其主人讨要要来得更容易些。 灰风倒是乐得清闲。 左吴进来时,恰逢会议的中场休息时间,而那不愿承认新皇帝的前代表,也是出去想放松放松,才被左吴堵个正着的。 来自远古的失落造物远远地看见了左吴,形态变换,很快变成了介于气态与血肉之间的样子。 ——和羿裔斯,乃至离姒与夕阳的外表几乎一模一样;或许燎原境内也有带着人类血脉的气态居民在活动吧。 大汗求贤若渴,只是混了一些人类的血脉对“贤”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灰风朝左吴招了招手:“唔嗯,左先生,这边这边!”
左吴循声望去,还是向灰风迈出步伐。 他原本只想把拒不承认自己这个皇帝的代表抓下台来,再在各个代表面前露个脸后,便将一切事务交给良骨伶的,但灰风毕竟还是不一样。 良骨伶和金棉像左右护法般,在阻挡着其他代表的目光。 左吴并不客气,搬来一个椅子坐下:“你好,灰风,我还以为你不会亲自处理这些事宜来着。”
灰风耸肩,血肉上缠绕着的气流像敦煌飞天的飘带般环绕: “唔嗯,你这话说的,像我经常偷懒一样;偶尔……不,我还是经常关心咱们的日常事务的。”
旁边立着的气态使者拼命点头,简直是绝佳的捧哏。 左吴也笑了下:“所以,灰风阁下叫我来有些什么事?”
“想和你狼狈为奸……唔嗯,应该说想和你密谋一下,” 灰风压低声音,左右看了看,决定把嘴闭上,用构成她身体的纳米机器人直接发声: “你不是在找能一同去探索帝联本土的盟友吗?我看其他政权各个胆小如鼠鬼鬼祟祟,一个也靠不住,不如你考虑考虑我?”
左吴挑了下眉头。 让燎原人当自己重返帝联的帮手?这本来是该想都不想,直接拒绝的提案。 不用说两家政权根本就是世仇,这些气态生物目前不落井下石,只是忌惮于可能还在帝联境内胡闹的天使们,才没有马上发动太空鲸与战舰潮水,对帝联补刀和瓜分的。 可由灰风说出来,便完全不一样了。 眼前的她是来自远古的失落造物,甚至有可能是当前的星海力量最强大的存在之一;尽管她说她已经向燎原效忠,但过于强力的属下本来就会有超然一等的地位。 就像古代的皇帝无法完全管理其国内已经成了气候的藩镇般,只能委以特权徐徐图之。 只是灰风的年龄可能已经超过了几十万岁,和引导燎原人进入太空的以太龙说不定是同辈人,会被“徐徐图之”的应该反过来是燎原这个政权自身。 以及。 灰风在发出想与自己“狼狈为奸”时,说的是“不如你考虑考虑我”。 不是“我们”。 想到这里,左吴轻咳一声:“……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灰风阁下您对我发出的邀约,代表的是您自己而不是整个燎原?”
灰风眼睛亮起,点了点头,又满怀歉意地看了一眼身边立着的气态使者,她的行为当然会让使者为难,和其工作完全矛盾。 所以气态使者就是目不斜视,仿佛丧失了听觉般。 左吴有些惊讶:“为什么?这对灰风阁下恐怕没什么好处。”
灰风却耸肩,杵起腮帮,一下又一下点着桌面: “唔嗯,该怎么解释呢……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我把自己分成了两份,纳米机器人数量多的那份在燎原本土大汗跟前努力工作,数量少的这份就是你眼前的我。”
左吴点头,这是灰风在太空中搭建起电影院时和自己闲聊过的话题: “是的,我记得;你还说过分成两份,又互相间隔得太远后,彼此间的记忆是没办法同步的。”
说着,左吴忽然想起陶沃姆长城节点提起过的游戏。 在那游戏中,灰风应该也有这样不能同步记忆同步人格的特性,该不会是游戏制作者不希望玩家掌握复数份的灰风,从而特意做出的平衡吧? 只是现实中灰风这般超越了当今理解太多的远古造物不能同步记忆的原因是什么,左吴有些不好问,只希望以后有机会能搞清这小小的谜题。 灰风点了点头,似乎对自己的话被人记得感到由衷欣喜: “没错,唔嗯,你能记得真是太好了;有时候我也会做梦,” “几十万年的记忆在翻涌,找回的纳米机器人有时也会带来不同的记忆,相互叠加,让我感觉这世界真是由衷虚幻。”
找回的纳米机器人就是类似之前残留在钝子头盖骨上的样本。 只是左吴隐隐觉得不止,是否有些样本也是穿越了无数平行世界,带来了不同世界的记忆,经过数万数十万年,才最终回到眼前灰风的怀抱中? 灰风似乎也想过这类的问题,回过神来: “唔嗯,抱歉,扯得有点远;我之所以提出想和你一起去帝联那边看看,主要还是觉得有些无聊……是穷极无聊了!”
她在身前画出一个大圆,又拍了拍一旁气态使者的肩膀: “从他们口中,我能知道另外一大份的我在大汗面前每天可是忙得外焦里嫩……应该说是足不沾地,好像肩负着一个关系到燎原往后还能不能延续的任务般。”
“可我呢,我呢!”
“给你们直播完帝联境内发生的事后,我就无事可做啦!整天就是在这里东晃晃西晃晃,听他们无聊的吵架,虽然不能否定这些会议的意义……唔嗯,有什么意义?就是无聊,无聊!”
灰风缓缓站起,稍显激动: “我听说初丹天使也是一样的无聊,而他们好像还认识我,说我是他们的宿敌?这可有意思,我也想去问问几十万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左吴看了看灰风:“等等,阁下你也不记得几十万年前发生什么事了?”
“只是依稀记得,” 灰风抱手: “我能有自己的人格本身就是违反我的创造者给我设下的权限的,我本来也是依照程序,只记录规定所记录的,思考规定去想的。”
“只是我一直忠实地执行着命令,可回过神来时,我的创造者居然就这么灭亡了;我还有好多事情想和他们说,没机会了。”
左吴的想象被灰风渐渐引导至几十万年前。 据说,科技猎人发现她时,她正一人独步于荒芜星球的冰寒真空中,无所事事,只是一直在向着恒星的方向行走,走了一圈又一圈。 像夸父逐日般,只是传说中的巨人最终还是在无意义的追逐中渴死,化为桃山而解脱; 可灰风只能追逐着她业已灭亡的创造者们虚幻的影子,若不被人发现,将继续进行她数十万年如一日地行走。 果真无比寂寞。 左吴抱手。 灰风想去帝联,其实根本不用和自己商量的,也不会是什么陷阱阴谋,还是一样的原因,实力强到一定程度的她并不需要做这些蝇营狗苟。 或许她是寂寞了太久才近来解脱,根本不想回到那无比孤单的旅途中。 其真正目的大概率就是如她所说,因为不堪寂寞,不想投身孤独一人的旅途哪怕一分一秒。 由奢入俭难。 而既然自己也不可能阻止灰风的旅途,不如坦然接受,她想做什么,自己盯着些也好。 心意已决。 左吴咧嘴,看向旁边装聋作哑了许久的燎原使者:“所以,你对灰风小姐的旅途有什么建议?”
使者挥了挥手,气态的脸上浮现出颇为人性化的苦笑:“抱歉。”
“我什么也听不见。”
…… 黛拉正指挥着她的“千军万马”。 无数斯特鲁虫人着装如一,于联盟之前因为左吴作为联盟的英雄,而被赠予的压缩空间的草原中,围着玛瑞卡的实验室走了许多圈,无比骇人。 加之令行禁止的他们穿的是由列维娜精心挑选出的女仆装。 更是多了一种难言的气势。 眼见这肃杀的军势被黛拉的四只小手指挥着,指到哪里走到哪里。 列维娜吐了下舌头,悄声对身边的姬稚说:“你说黛拉是不是在闹脾气?”
姬稚望了望,把蹄子乖乖收起:“我是‘情人’,不该对左吴的女儿指手画脚。”
“呜哇,现在就咱们两个,你觉得我是那种嘴巴不严的女仆?”
人马娘眯了下眼睛:“……我对黛拉小小姐不算熟悉,可今天她确实有些意想不到的威风。”
这几乎是在明说她也同意列维娜的猜想了。 精灵眯眼,忽然站起,高声:“黛拉!这边这边!”
虫娘听见。 四只小手比出两个暂停的手势,穿着女仆装的虫人大军应声驻足。 黛拉小跑着过来:“……漂亮妈妈,马妈妈,有什么事?”
列维娜将虫娘抱起,眯眼:“好威风的手下,黛拉,你现在是虫人女王,也是帝联公主;可别忘了暗示下你爸爸,让他也封我做个什么将军之类。”
“毕竟把你的部族操练成这番模样,也有我的一份功劳!”
最初的女仆虫人就是精灵训练,而后训练的成果又通过递质同步到黛拉整个部族中的。 黛拉听着。 她由甲壳拼合而出的小脸更是沉下:“可我不想当什么公主。”
“那当女王呢?”
列维娜问。 “当女王……也不是那么好,但我……我可能天生如此,是逃脱不了的注定,可当公主……不是天生就必须做的……” 黛拉回答,年纪尚小的她有些组织不清语言。 但列维娜却理解了虫娘想要说些什么:“等等,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左吴抽不出时间陪你才闹脾气。”
“怎么会?而且我也没有闹脾气!”
黛拉有些慌张: “我只是……只是觉得当斯特鲁的女王已经很……很不开心了,我每个部族死时,我都会……心里空落落的。”
“可爸爸呢?”
“皇帝这个词,好像比‘女王’威风好多倍,是不是会感受到的难过也会多上许多倍呢?”
黛拉觉得把部族拉出来检阅,是自己除了使用递质外再认识他们一次的最好方法;同样,在他们有朝一日可能的牺牲时,自己会感受到的难过也会多上许多倍。 这是自己该做的。 好比女王之于皇帝一样。 列维娜默然,只能摸了摸虫娘的脑袋:“好孩子。其实你闹一下脾气也是可以的,这是孩子的特权,过了这段时间,可就再也没有了。”
黛拉吸气。 片刻后,她还是擦了擦眼睛,将声音压成小小声,这是害怕被人听见的倾诉:“我的牙齿换完了,爸爸本来说换最后一颗牙时他一定会来看的,骗子,骗子。”
没想到是人马娘捏住了黛拉的手。 姬稚也是轻声:“我也是。”
“我的换牙期也过了。”
“啊!”
黛拉小小的惊呼了一声:“那,马妈妈,你换下来的牙齿藏哪里了?”
“在这,”姬稚拍了拍马身上贴身系着的一小包:“到时候我一颗颗的数给你爸爸看。”
…… 玛瑞卡的实验室中。 夕殉道靠着窗户看着外面笑了几声:“他们在闹什么?”
玛瑞卡耸肩:“很可爱,不是吗?夕殉道,你拜托我做的事准备好了。”
“多谢,教授,”夕殉道眯眼:“叫过来的真的是勾逸亡吗?会不会叫成虚空中的其他生物?”
勾逸亡是陶沃姆的神明,进入虚空与长城节点重逢,还取回一部分理智后,根本不想回现实世界。 玛瑞卡只是在自己的造物上按了几下:“有这个可能,但你也是纯血人类,气运加身,我不觉得会有多失败。”
“确实。”
造物中的光芒闪烁几下。 很快。 那个金发的男人便被从虚空中强行拉了过来。 勾逸亡愣住,理智在飞速丧失,其脸上充满愠怒。 而夕殉道往前一步:“勾逸亡阁下,长话短说。”
“我认为我找到了你‘陶沃姆之杖’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