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吴觉得自己同黛拉的短暂分别有些诡异。 自己从拟态行星离开,带上列维娜和金棉时,也顺道带上了她; 目前虫娘是通过巨龙的血脉,用她处于星海联盟的本体远程借用了名为盖瑞的虫人劳工的身体,看上去长大了不少,也让虫娘觉得自己小小的成熟了一些。 即便如此,在听说一家人不但无法团聚,反而要越分越开越来越远时,她即便提醒自己应该矜持,却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闷闷不乐来得也快去得也快,在赴死者号进入航道,虫娘必须将两具身体间的连接断开时,这些负面情绪便全成了泡影,徒留分别前的眼泪汪汪。 找了个空房间,躺了进去;不出意外,这里以后就是大黛拉专用的房间了。 虫娘躲进房间的样子根本没避着左吴,而是故意想要被发现,跑开的脚步也故意重了些,短而急促,像一直在指出她在哪里的铃铛。 左吴原本只是愣愣看着她的背影,在列维娜无奈的提醒下才想通,失笑,跟了上去。 进入房间,黛拉整个人都藏在被子中,徒留头上的两根触角露在外貌;让左吴没忍住揉了揉,说: “不用这样,你身上的巨龙血脉很是特殊,只要咱们的舰队不在航道中,你随时可以再连接过来的。”
黛拉眼睛亮起,刚想坐起欢喜点头,却忽然想到什么,又躺了回去: “啊……不行,这身体是盖瑞的,我不能一声不吭的就借走;老师说了,‘倘不问即为偷’!”
“老师?什么老师?”
虫娘四只手伸出,稍微把被子往下拉了些,还遮着半张脸,只露出蹙起的眉头: “明明是爸爸你说要在星海联盟给我找许多补课的老师的!亲妈妈是没想起来,所以我就自己找,为什么连你也忘啦!那我不就是白白努力了吗!”
左吴才想起这茬。 最初到达星海联盟,听说创神檄文可能将它所在的整个星系炸掉时;左吴说服自己出手的理由之一,就是联盟中有无数奇人异士可以当黛拉的老师,没了太可惜。 结果后来发生了这么多事,原本的动机也被自己忘了个一干二净,偶然听说黛拉正接受辅导时,还以为是钝子的功劳,没想到是她自己的安排。 等等? 左吴歪头想了想:“黛拉,你刚连接到这里时,说你在星海联盟的本体在制作炸弹,这也是在那里找到的师傅教的?”
黛拉点头,她喜欢有关炸药的话题: “没错!是猫妈妈带我入的门,可是猫妈妈和你一起走啦,留下的笔记本又很薄,学的不过瘾!就……找了位这方面的老师,纯当课余时间的放松。”
金棉的笔记本就是莺歌索星游击队的作战手册,里面介绍了许多中土制爆破物的制作方式。 只是威力在当今星海文明的眼中有些不够看,所以左吴才任由黛拉自己去捣鼓,最多安排一些无人造物保驾护航。 没想到虫娘早就青出于蓝了,说起来,她刚连接到盖瑞的身体时也是在捣鼓炸药的,岂不是说当时其实相当危险? 左吴一下子陷入了激烈的天人交战,要不要阻止黛拉继续钻研爱好,为了她的安全? 心中的天平在左右摇晃,只是左吴又想起了黛拉说起“爆破”时兴奋的小脸,最终左吴还是只能一声轻叹: “黛拉,下次你……要注意安全。”
黛拉用力点头。 此时。 星舰已经完全进入航道,让大黛拉与她本体间的联系开始不稳,所表现出的就是昏昏欲睡。 连接将断开的前一秒。 黛拉终于伸出一只手,尖尖的指尖钩到了左吴衣服上:“爸爸,我下次来……一定和盖瑞说好。”
“嗯。”
“我其实不太喜欢功课,除了学爆炸……啊!既然爸爸你都不记得这件事了,那我以后在别的功课上……能不能稍微偷懒一些些?”
“随你,”左吴咧嘴,想要直接夸奖虫娘,却让他自己有些羞赧,只能抓抓头发,换了个说法: “黛拉,你很聪明,甚至你也是我的老师。”
黛拉张大眼睛,顶住了扑面而来的睡意:“我哪有?”
“就是之前,在我们遇到端木平流层,你不得不牺牲许多劳工,从端木平流层的袭击中救下艾山山还有姬稚她们的事,你跟我说,你是虫人的女王,必须决断他们的生死。”
虫娘轻轻点头,回想起来,那时她第一次切身感觉到成长会有多痛苦。 左吴抱手:“这次我也差不多,命令女神暂时牺牲拟态文明,把构成他们的机群拿出来,拟态成了绞肉机和医疗巨构;” “当然,黛拉,拟态文明现在的结局比咱们最初那批劳工要好一些,可即便这样,我看着他们的脸时还是会有些难受;” “所以我在想,若我有朝一日真的做出了要牺牲一个,十个,上百个文明,来拯救全银河的事,说不定真的会受不了的。”
原来爸爸也会有这样的烦恼。 黛拉听入了神,从被子里出来,转而钻进左吴的怀中,眼神因为连接即将断开的困倦越来越迷离,许久之后,才喃喃说: “没关系的,爸爸;你是皇帝,我是女王,” “我们都一样的……” …… 舰队终于完全进入了航道,开始向银心全速进发。 这躯壳和黛拉本体间的连接也彻底断开了。 这名叫盖瑞的虫人眼睛中闪过一瞬间的迷茫,旋即恢复清醒,几只眼睛滴溜溜转,脑海全速运转。 因为他还保持着黛拉离去的姿势,整个人钻在左吴怀里。 最优解是装作昏迷? 来不及了,盖瑞眼中与黛拉迥然不同的神情已经被左吴察觉。 盖瑞只能缓缓放开抱住左吴的手,数只眼睛一同回以注视。 左吴也是吸了口气:“盖瑞,你有刚才的记忆吗?”
有的话,就把你殴打到失忆为止吧。 盖瑞脸上的甲壳缓缓提起:“没有,怎么会有呢?”
开玩笑,自己虽然记得清清楚楚,但又怎么能承认呢。 两人在对视许久,尽管互相间都不明白对方心中所想,但他们脸上还是渐渐一同浮起看似默契的灿烂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