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离和姬依丝简单洗漱后躺到床上，床板很硬，底下只铺了一层布充当床垫。 刚坐上去，姬依丝的眉头就高高垄起。 “太硬了？”
安离皱了皱眉：“你等等。”
姬依丝刚想说话，却见对方站起身四处找着什么。 安离环视一圈，屋子里没什么合适的东西，她顿了顿，将自己的被褥拆开，铺平，垫在床上。 “你做什么？！”
姬依丝被惊到：“你把被子拆了，晚上拿什么盖？”
安离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没事，我身体好。”
姬依丝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沉默了一瞬，别过头。 “我的被子借你吧。”
她声音很小，安离一开始没听清。 “什么？”
安离直起身子，转头看向姬依丝。 屋里没点灯，只有一抹月色透过窗户洒进来。 借着月光，她看见对方白玉似的皮肤覆上了一层淡淡的粉，白里透红，好看得紧。 安离一向粗神经的人，竟也觉得有点尴尬。 她抬手摸摸鼻子：“那个，我刚才没注意，你说什么？”
姬依丝咬了咬牙，仔细想想她也不是那种拧巴的人，干脆跛着脚挤开安离，坐到床上，然后翻身就到床的另一侧，把被子一盖一掀，空出半个床位来。 “喏，睡这儿吧。”
对方的声音隔着被子传出，闷闷的。 安离怔了一会，忍不住笑出声。 听到笑声，姬依丝立刻钻出被子，声音恶狠狠的：“我就是不想欠你的！”
“是是是。”
安离憋着笑，怕把人惹毛了。 这小玩意儿，怎么还奶凶奶凶的呢？ 安置好睡下，安离梳理了一遍白天所收集到的线索。 这个村子和她预料的不差，不会是拐卖的中心窝点，却极有可能是其中一条倾销的暗线。 当黎千海告诉她，节目组和乡镇的拍摄合约签订好后，安离心里就已经将中心窝点的名单里划去了这个村子。 倘若真的是中心点，又怎么可能让他们这些外人上山拍摄，还是当下消息传播速度最快的互联网直播，他们不会愿意冒这个风险的。 所以，安离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其中的一条暗线。 拐卖带来的利润不大，所以才更贪心地想要额外的收入，铤而走险。 “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让观众看到这些地方‘真实’的一幕。”
“剧本也好，人设也好，我们不教他们怎么恋爱，只教他们怎么正确保护自己。”
黎千海看着巍峨的大山，像是黑夜里的一只巨兽，张着血盆大口，好像随时能把人吃进肚子。 他抽出根烟，用嘴咬住，摸了摸兜，发现忘记拿火。 “喏。”
身侧伸出只手，摁下打火机，火苗在黑夜里晃悠悠的，好似一阵风轻易就能将其吹灭。 “谢了。”
黎千海就着副导的手点燃烟，猛吸一口，吐出绵绵的烟气。 “……其实刚开始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录这样的节目。”
副导沉默良久，抬眼看他：“可今天录完，我有点明白了。”
“你要想清楚，不管你有没有拍到你想拍的东西，这期节目播出去，你的事业就算是走到头了。”
没人喜欢自己的蛋糕被动。 尤其是这种，盘根错节，牵扯到很多人的蛋糕。 黎千海又吸了一口烟，嗓子被熏得有点哑。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其实长得特别瘦弱。”
瘦弱？ 副导上下瞥了一眼男人的体格，有点想笑。 黎千海像是猜到他的反应，笑骂了一句：“知道你小子不信，但也别用那眼神瞅老子！”
“得得得，你继续。”
男人抬起头，用一种怀念的语气：“我那时候啊，真的好小好瘦，跟小鸡仔儿一样，个子也比同龄的男孩矮，所以经常被人家嘲笑是弱鸡，娘炮。”
副导想象了一下，一个六七岁，个子小小的，瘦瘦的，浑身脏兮兮的小男孩的形象就浮现在脑海里。 “上小学的时候，我父母工作不稳定，就把我丢到乡下爷爷奶奶那儿了，村里的孩子更皮，像我这样的更容易被欺负。”
“后来啊，一个跟我完全相反，爷们兮兮的女孩子挡在了我前面。”
黎千海吐出口烟，朝着副导笑，“你敢信吗，一个小女生，留着小光头，两个袖子一撸就能把十来个男生打趴下。”
那是黎千海的记忆中不可磨灭的部分—— “嘿，你别害怕，我不会欺负你的。”
“我叫纪澜，你叫什么呀？”
“……那我以后就叫你海子吧，别怕，以后我罩着你，看谁还敢欺负你！”
比他高了一个头的女孩子信誓旦旦地拍着自己的胸脯，小脸黢黑，露出比太阳还耀眼的笑容。 说着说着，黎千海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眼眶流出来。 “你敢信吗，小时候长得黢黑，跟皮猴儿似的女孩子，长大以后居然也能变得白白嫩嫩，跟花骨朵一样，上大学第一次碰到她的时候，我都不敢认。”
副导沉默。 他知道，黎千海口中说的，是他的那个朋友。 黎千海掐灭了手里的烟。 黑夜中的最后一点光亮就此熄灭。 “从小到大，我一直觉得我挺不爷们的。”
哪怕长大后，他拼命地把自己往男性特征化发展，可从小被欺负被人说娘炮的那种阴影一直留在黎千海心里。 “我想真正做一件爷们儿的事儿，高岩。”
黎千海看向那座山。 “毕竟，我也不能让人家女孩子一直挡在我前面，保护我啊，对不对？”
副导沉默良久，而后，上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你现在，绝对是我见过的最爷们的男人！”
高岩一字一句地说。 黎千海鼻头一酸。 半晌，他拍掉对方的手。 “算了，两个大老爷们搁这儿肉麻个什么劲儿呢！”
他说着，就转身往帐篷里走，“明天还要早起呢，快睡吧！”
高岩哭笑不得地看着那略显臃肿的背影，而后，抬头，看着黑沉沉的天。 这世上，有用欺压弱小来彰显自己强大的人，也有用保护弱小来展示强大的人。 希望，天快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