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太暗了。 除了舞台上方微弱的灯光以外,大祭现场看不到丝毫明亮。 按照师暖介绍的说法,这是仪式之中的一环,叫做灭灯礼。 传说中,佛母被太阳灼烧而死,而其本人最痛恨光明,因此,大祭的要求便是在夜晚举行,且中途要灭灯整整三天三夜,其间任何开灯的行为,都将被视作对佛母的忤逆,违反者不仅要受到严厉的惩罚,更有甚者……甚至直接驱逐出村。 简易随意地扫了一眼舞台正上方,果不其然看到了林汐和姜半夏的身影,两人大概是帮衬着师暖做些什么,不一会儿一个巨大的圆台就在舞台上立了起来。 舞台四周站着几个青年壮汉,下身灰布长裤,上身赤条条的,腰间拴着个梨形的青花葫芦,手中提一木柄子的点钢叉,面上戴着一副黑白二色搅弄而成的石膏面具,嘴角诡异地勾了起来,只露出上方的一双炯炯有神眼睛,活似一只地上夜叉。 简易从身形认出几人,正是白天跟随师寒围堵马桐笙的那几个青年。 “祭品——贡——上——啊——” 随着师定海一声震得人头皮发麻的戏腔,台下陆陆续续送上一道道祭祀用的贡品。 简易和赵子超看向周围,原本空旷的地方已经坐满了人,这显然是看人来的差不多,即将启动大祭的前兆。 和之前的宴席不同,此时的村民们并不像往常一样随处随坐而不分辈分与身份地位,两方分别以旧村师家与新村叶家为中心,而空出了中间的部分,其中代表的站队含义不言而喻,也难怪两方把这次的大祭当做两村博弈的最重要一环…… 而简易和赵子超所坐的方位正是邀请他们参加大祭的叶家一方。 “嘶……”赵子超翘着二郎腿道:“师父,林汐他们怎么还不下来?难道真被拉去做群演了?”
“应该只是帮忙吧,”简易耸了耸肩:“反正血条还在那儿用不着你担心。倒是我们两个……恐怕是入了狼窝嘞。”
“简老师你们聊什么呢?”
叶晨阳踩着皮鞋,嘎吱嘎吱地走了过来,手指上的钻戒和脖子上的金链子恨不得把有钱两个字写他脸上,豪爽笑道:“是等不及大祭开始了?”
“不是不是,”赵子超摆手,尴尬道:“我就是想问问,我们那两个朋友怎么跑台上去了?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叶晨阳摇头道:“麻烦?怎么会嫌麻烦呢!是师家那个女娃请她们去帮的忙,谁知道是发什么疯……放心,等大祭开始她们就下来了,我们洛山的规矩,外乡人不能随意参加大祭……简老师是民俗学者,能理解的吧?”
“理解,理解。”
简易靠着椅背扫了一眼叶晨阳身后,那个水蛇一般妖艳的慵懒女人快步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高一矮两兄弟。 祁棠,叶文,叶武。 前二者的表情没有什么波动,叶文看起来似乎还脸挂微笑,而叶武则一脸不乐意,手里还抓着一部半旧的PSP,显然是被强行拉过来凑数的。不过也是,按照叶晨阳和叶文的说法,他这种死宅能出门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一行人一言不发,简易从他们的神色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这一点在叶文和叶武脸上表现的尤为明显,而祁棠看起来似乎只是略显不耐烦。 等叶家一家人落座,台上的布置也差不多完成了,两片巨大的白色幕布封住了所有陈设,抛开颜色,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民国年代的戏台。 简易眯了眯眼,淡淡道:“叶先生,冒昧问问,我瞧两边小伙子这穿着装束,台上这是要演戏啊?”
闻言,翘着二郎腿的叶晨阳先是微微一怔,接着便是笑脸相迎:“啊,啊!哈哈哈哈……简老师果然是民俗大师,名不虚传,名不虚传啊!事前忘了讲,是我疏忽了。这台戏算是约定以来的习俗,怎么说都要走一遍流程……简老师若是觉得无聊不耐烦……” “不不不,”简易抬手示意误会,解释道:“我正是有兴趣才这么讲的……黑灯瞎火,我估么着也不怎么能看清楚,就想着您来讲讲,这戏演的是什么情节?”
边上的赵子超也不由得竖起耳朵,身子稍微往简易这边挪了点。 然而另一头,一身朋克装束的叶武抱着个PSP,不屑地看了一眼简易,仿佛他早就对这个东西产生了极大的厌恶,只是低头冷笑道: “切,能有什么好讲的……不就是一疯婆——呜呜呜——” 然而话没出口,就被叶文捂住了嘴。后者表情森然,俨然是不想让旧村人抓住他们的把柄。 叶晨阳甚至没回头看一眼自己的儿子,就接着和简易聊了下去。 简易和赵子超也是没闲心关心人家的家事,眼看着台上的戏要开场,也就听起了叶晨阳口中这场玄之又玄的灯戏。 “这戏没有什么名字,只因上演时须方圆一里地只点着一盏灯,所以我们本地人都管它叫灯戏。内容嘛也没别的……讲的是血观——等等,师家那姑娘跟你们讲过血观音的事吗?”
“应该……没有吧。”
简易装傻充愣,一副“别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事实上,如果从两个立场完全不同人口中得知一件事,才能最大程度地还原这件事的真相——他只想知道,血观音在洛山的传统文化,到底扮演了怎样的存在。 不过出乎意料,和师暖说的大差不差,实际上血观音这个概念的确被视作佛母的簇拥。 而这幕戏,则就是讲述血观音投入佛母麾下成为其在凡间化身的故事……因为传说中的血观音,正是从与佛母为敌,到被佛母降伏,最终成为其麾下使者的。 而扮演血观音的人选,自然就是那些上身赤裸的青年。或者是他们的形象,就是血观音在传说中的衣着。 很快,剧场拉开大幕,黑漆漆的一片,和预料中一样,简易压根看不清上面发生了什么,只是偶尔能听到几声怪声怪气的尖叫,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吴广在秦末的某个夜晚假扮狐狸时的模样。 按照叶晨阳的说法,这一幕代表着过去血观音对凡人的荼毒,而接下来,才是关键性的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