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依此言,天下但凡可得民心者,莫不可以颠覆社稷,扰乱天下?”
李璟之言,袁天罡虽然并不赞同,但也没有径直粗鲁打断反对。 与之比起来,之前的袁天罡真像个蛮不讲理的恶棍。 石瑶早先就有猜测,虽然奇怪大帅的态度转变,但也是屈身上前,要给李璟添茶。 无奈何,他喝的太快了,别人是品茶,李璟就是灌水了。 抬手阻止石瑶的举动,李璟左右踱了两步,沉吟道:“见微知著,能让民心依附之人,可见也是有德之人。既然是有德之人,为何不能取天下而代之?”
在他身后不远处,一直秉持着看戏想法的李星云瞬间就眼睛一亮,深感认同。 在他自己看来,他就不是一个有德之人。只想着能够有个三妻四妾,做一个乡下土财主不时能够布粥济民,也便行了。 反而是石瑶眉头微皱,有些膛目结舌的感觉。 李璟现今可就是大唐皇帝啊,这番话不就是支持他人造反吗? 还有希望别人造反的皇帝? 袁天罡稍有些震惊,他历经三百年光阴,所遇之枭雄乱贼不计其数,所奉的明主也不知几何,但还没有听到过如此言论。 在此之前,不论是皇帝还是各辈枭雄,顶多也就是想着“王侯将相,另有种乎”,然后等自己登上高位后,就是“王侯将相有种”了。 倒还没看见过李璟这般豁达的人。 心中思索片刻,他又沉声道:“若是如此,李氏江山怎能传及万代?”
不料李璟只是哈哈一笑,继而面色古怪的看着袁天罡。 “大帅真以为有万世千秋的江山?朝堂更迭本就是常态,无德者失位,有德者上之,儿孙若是无德,江山倾覆又有什么奇怪的。”
袁天罡有些恼怒,从棋桌前起身,佩戴有皮套的双手猛然握紧,继而向下一挥。 “若非李氏,天下怎可能有太宗时的盛世降临!若是如此,太宗百年心血岂不是泯为尘埃!”
“若非大唐,岂有四方蛮夷臣服,万邦来朝!尔为太宗子孙,如此万世基业,岂能如此荒废!”
他很是生气,本以为李星云不堪大志外,李璟尚有明主之资,没成想居然有这般另类想法,实在是思想败坏!焉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 一瞬间,他又有些后悔在李璟小时候没有把他教育好,若早些授之以帝王术,何至于会有这般糟粕思想。 怎么会有人不希望自己的江山永固的? 李璟摆了摆手,叹道:“大帅所言固然有理,但朕也深知盛唐之基业也是万民百姓所缔造出来的。若非百姓供养朝廷,太宗又岂能兵发漠北,远征西域,横扫吐蕃? 大帅言朕荒废太宗基业,可太宗之盛唐基业,不早就肢解坍塌了吗……朕现行之事,无非就是再行逆天之举,养育百姓,为大唐重新获取百姓民心……又何谈荒废?”
袁天罡一时沉默,他所行三百年之计划,踌躇数十年,本想给李星云的衣冠如今尽数被李璟各种承袭,且取得的局面似乎更好? 一年入岐,三年灭梁,已经是雄主之资,再多的也难以挑出毛病。 至于出生身份,现今又有甚么重要的。之前之所以处处挟制李璟,抬高李星云。一是秉承昭宗遗旨,二是因为卦象所卜,那“李儿花”就是李星云,袁天罡也只认这么一个天命之人。 但现如今,卦象似乎相孛,昭宗也看走了眼。 或许大唐二十位先帝也会感谢本帅曾经留下了这么一位庶子? 他在那一时沉默,李璟也并不再开口。 如今他在袁天罡眼中才真正转变了身份,从棋子成为了执棋人,且能够堂堂正正的和他对等布子。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值得欣喜的事。 李璟心境,早就经历了千百遍的锤炼转变,两世为人,十多年的经历早也就将原本那个稚嫩青年杀了个干净。 现今的他,难道还需要袁天罡的什么认可吗? 他对袁天罡,也仅仅是敬佩那份对大唐三百年至死不渝的忠心,至于为人,确实万般不认可的。 反之,袁天罡所奉行的霸道,更可以说是人可胜天,就是要逆天而行,为大唐续命。而李淳风之天道,则是天行有常,顺应天意为之,大唐该亡就亡,自然有人后来居上。 至于李璟信奉的,更像是天道,天下有德者得之。但行动上,却是霸道。 明知事不可为而为之,破而后立。自己不去做就会丢命,所想和所做实在是两码事。 更何况,他有自信能够做的好。 袁天罡双手负在身后,背对着李璟沉思良久,终于转身过来,却是向着石瑶沉声道:“你带着他们去后殿歇着。”
石瑶并不多问,只是向着他与李璟行了一礼,就要引着李星云三人离去。 李星云还稍有迟疑,他本想和袁天罡对峙师傅阳叔子之死一事,但现在的时机好像并不好,也就只能先随着石瑶暂且离开,给李璟和袁天罡留下独处的时间。 至于阿姐,她似乎在见到袁天罡后就变得安静了许多,此时竟也不神神叨叨了,颇为安静的就跟着离开。 ………… 此时此刻,大殿前的雕栏平台前只剩李璟与袁天罡二人。 春风携着漫山的林野呼啸翻滚,无数林叶沸腾不止,好似这藏兵谷中的千军万马,终于遇见了久等的明主。 “大帅避开旁人,可是有要事相言?”
李璟看着久久沉默的袁天罡,终于沉吟发问。 但他只看见袁天罡久久的望着桌上棋盘,半响不语,直到最后,才有一道沧桑的沙哑声响起: “依你来看,本帅三百年布局,数十年筹划,可有做错?”
李璟一脸正色,只是出声:“大帅对大唐忠心,何错之有?无非以己之愿,强加于他人之身,逆天改命,实非易事……” 他顿了顿,又忽的一笑,转头看着漫山翠绿,感慨道:“但我这十年,又何尝不是逆天改命,如履薄冰……终究也是走到了这一步…” “你我二人,又有什么错呢……” 袁天罡身形一怔,突然想起了十年前那个天真烂漫的的小男孩,想起了那个送他生日礼物的小男孩… 他面具后的嘴角闪过一丝苦涩,终于转过身,看着已然比他高出不少的年轻身影。 想起来,李璟今年好像才二十一岁? 袁天罡将头上斗笠取了下来,感慨出声。 “你长大了……终不似当年模样。”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