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沈聆妤被迫仰着脸,近距离地望着面前的谢观。 她眼中浮现的错愕被谢观看了个清楚。 两年前,沈聆妤与谢观成婚时才刚及笄,十五岁的年纪,又娇养着长大,正是将要怒放又未尽绽的花期,身上残着少女的稚嫩,脸蛋儿上的肉自然要多些。更何况这两年伤病折磨,她消瘦了不少。 谢观直起身,一边转身往回走,一边漠声吩咐:“带皇后下去休息。”
他重新坐在上首,双腿交叠懒散而坐,拿起桌上的名册来看,没再看沈聆妤一眼。 “是。”
小太监跨出门槛,推着沈聆妤的轮椅离去。 沈聆妤的轮椅走远了一段距离,谢观才将目光从手中的名册上抬起,望向沈聆妤的背影。在她身后推轮椅的小太监遮了她的身影。 谢观突然将手中的名册朝桌上一掷,纸页立刻散落开,哗啦啦落了一地。 谢观冷了脸起身,转身就走。徒留殿内的大臣们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陛下为何突然发怒,正如他们也不明白陛下今日为何突然让他们来渊碧宫禀事。 沈聆妤原以为要开始牢狱生活,可小太监将她推进一间普通的房间。进门前,沈聆妤扫了一眼,见房间没有门槛,悄悄松了口气。 小太监将沈聆妤推进房中,便悄无声息地走了。 沈聆妤僵直的脊背慢慢软下来,无力地靠着椅背。身上的力气好似一下子被抽空,她脑袋里也放空,就这样一动不动呆坐了许久。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阵叩门声让沈聆妤从失神的状态里回过神。小太监从外面进来,端来午膳,两菜一汤,一米一面。 沈聆妤看了一眼,并没有吃。 天色暗下去时,又有小太监进来送晚膳。小太监看一眼没动的午膳,将其撤走,摆上晚膳。 出去前,小太监瞧沈聆妤还是没有要动筷的意思。他忍不住开口:“娘娘吃些东西吧。”
“不饿。”
沈聆妤摇头。 小太监不敢多事,匆匆退下去。 沈聆妤慢慢垂下眼,视线落在自己的腿上。她不是不饿,也不是绝食寻死,而是不敢吃。 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刚刚摔断腿的时候,那时她经常一连几日不敢吃不敢喝。 因为,她不能自己如厕。 身上剧烈的疼痛可以忍耐,可于沈聆妤而言,最难以能接受的是不能自理的难堪。 沈聆妤正犹豫着要不要少吃一点东西时,房门从外面推开。 沈聆妤抬眸望去,看见月牙儿站在门口,傻乎乎地笑着。沈聆妤怔了怔,以为自己看错了。她看着月牙儿迈进来,离得越来越近,知晓自己没有看错,沈聆妤慢慢拧了眉。 “你……”沈聆妤只说出一个字,便又气愤地抿了唇。 月牙儿憨憨地笑着走到沈聆妤身边,将柳儿胡同的烤红薯递给她。 沈聆妤拧眉瞪她,没接。 月牙儿笑嘻嘻地说:“我知道您是故意支开我去买烤红薯。我要是不去呢,路上您还会想其他法子将我撵走。所以我就去买喽,买了之后再自己找过来呗!”
她一脸自豪的模样,说:“其实我还是很聪明的!”
沈聆妤皱眉瞪了她好一会儿,闷闷去接她递过来的烤红薯。她心里还是有气,使劲儿将烤红薯掰成两半,再往月牙儿的手里塞回半个。 月牙儿却笑得更开心了。 整个渊碧宫白天时死气沉沉,到了夜里更是悄无声息。 沈聆妤换了个新地方,睡得不安稳,睡时也皱着眉。 谢观坐在床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在床边看了沈聆妤很久,直到沈聆妤轻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沉沉睡去。 他弯腰,凑到沈聆妤面前,咬牙切齿地说:“我就该……” 沈聆妤似乎被扰醒,睡梦中再次蹙起眉。 谢观的话戛然而止,后半句没有再说。他盯着沈聆妤半天,阴着脸拂袖走人。 第二天上午,小太监过来请沈聆妤登车——回宫。 沈聆妤有些茫然。 原先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结果因为谢观一句话,她变成了皇后,还要入宫?沈聆妤心里有些忧虑,她可不觉得自己真的是入宫当皇后。谢观恨她还来不及,指不定是要用什么新奇的法子折磨她。 月牙儿推着沈聆妤出去,小太监想要过来帮忙,被月牙儿拒绝。月牙儿在沈聆妤身前半蹲下来,待沈聆妤趴在她的背上,她再起身,脚步轻盈地踩着脚凳,背沈聆妤登上马车。 前面的一辆马车里,谢观挑开车帘子回望。他微眯着眼,盯着沈聆妤缓慢从轮椅挪到侍女背上,她的腿无力地垂着。 沈聆妤已经进了马车,可她的腿无力垂滑下去的那一幕,仍晃在谢观的眼前。 谢观心烦地放下帘子,阖目压着怒火。 一枚半截小指长的木牌在他修长的指间缓慢翻转时,时不时露出其中一面上面的“平安”二字。此刻在谢观手里把玩的正是一枚平安符。 车队一早出发,刚过午时,便到了宫门前。 宫里的人早就得了消息,陛下此次从渊碧宫回来,接回了“皇后”。可是这个皇后身份实在特殊,宫里的人一时之间也摸不准陛下将其接回来的用意。 难道是要钝刀子割肉,慢慢折磨解恨? 嗯,这样比较符合陛下的一贯作风。 别说宫里的人这么认为,就连沈聆妤也这样认为。 不过沈聆妤这两年经历了太多变故,如今已有了宠辱不惊的境界,一切既来之则安之。 倒是月牙儿提心吊胆。 每日早上,月牙儿给沈聆妤梳头发的时候,都会苦着脸问:“今儿个轮到吃咱们了吗?”
每日晚上,将要歇下时,月牙儿又弯着眼睛笑:“嘿嘿,又多活了一天!”
就这样,一个月一眨眼就过去了。 月牙儿每日都在数日子,她高高兴兴跑过来告诉沈聆妤她们入宫已经一个月了的时候,沈聆妤也有些恍惚。 “竟然一个月了……”她喃声。 在这一个月里,她和月牙儿安分地住在坤云宫。吃穿用度都有人送过来。 她自那日渊碧宫,再也没见到过谢观。 沈聆妤有些担心林怀溯,不知道他的将功补过有没有奏效。人可放回家中了?她作为被林怀溯抓到的前朝余孽,不能关心他的下落,否则要惹人怀疑。是以,她纵心里担忧也不敢去打听。 月牙儿换了一方新帕子给沈聆妤擦拭头发上的水渍。沈聆妤刚沐浴过,身上带着一点甜甜的香味儿。月牙儿吸了吸鼻子,闻了一鼻子的甜香。她一边给沈聆妤擦头发,一边转眸望向铜镜。 镜中映着沈聆妤柔和的面容。她半垂着眼,一片云柔雪丽的静美。 月牙儿多看了一会儿,再次在心里感慨仙女在眼前。月牙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她说:“我知道了!咱们不用死了!”
沈聆妤从思绪里回过神,抬眸望向她。 她一抬眸,恰如星河澜漾。 月牙儿亮着眼睛,认真道:“一日夫妻百日恩!陛下对您情根深种朝思暮想!所以根本不会吃了咱们,还让您当皇后!”
沈聆妤面色平静地转过脸去,不理会她这荒诞之言。 月牙儿还在一旁喋喋不休:“要是当初您能怀上孩子就好了!一岁多的小孩子正是喊爹的时候呢!”
“越扯越远了。”
沈聆妤无奈地摇摇头,自己拿了妆台上的木梳梳理长发。 “这怎么就越扯越远了?我说的是本来就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呀!只是可惜当初您和陛下成亲第三天他就出征了……两天怀上孩子太难了,要是这世上有必受孕的药就好了……” 沈聆妤心想就算这世上真的有必受孕的药,也没用。 因为当初她和谢观根本就没圆房。 一想到当初没圆房的原因,沈聆妤梳理长发的动作逐渐慢下去。她走神的眸子悄悄浮现一抹温柔。 一阵敲门声突然响起。 月牙儿前一刻还在胡思乱想不用被吃了,这一刻半夜叩门,她又开始害怕有人来抓她们扔进蒸笼。她看了沈聆妤一眼,给自己些勇气,起身去开门。 谢观身边的太监总管魏学海立在门外,他略弯腰,细着嗓子道一句:“给娘娘请安。”
“魏公公,这么晚是有什么事情吗?”
沈聆妤温声询问。 魏学海笑着点头,道:“先给娘娘道喜。”
月牙儿在一旁眨了眨眼睛。她看话本里太监对宫里的娘娘说这句话的下一句就是妃子要提位份。可是沈聆妤现在已经是皇后了呀! ……虽然连个封后大典也没有。 沈聆妤一脸平静,并不问什么喜。魏学海干笑了一声,只好自己继续说下去:“陛下今晚召娘娘。”
沈聆妤蹙眉。 月牙儿在一旁紧张地问:“魏公公,这么晚召我们娘娘过去是有什么事情呀?”
魏学海给了月牙儿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尖细的嗓子拉长了音,道:“自然是召皇后娘娘侍寝。奴提前过来支会一声,车舆一会儿就到。”
沈聆妤捏着木梳的手紧紧攥紧。 她眼中的抗拒一下子汹涌而来。 过了一会儿,沈聆妤才艰难地开口:“魏公公,我身有疾,恐不能服侍陛下。”
魏学海笑了笑,道:“这是陛下的旨意。”
好半晌,沈聆妤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我明白了。”
她根本没有选择,只能遵旨。 月牙儿望向沈聆妤,有些担忧。她给沈聆妤披了件棉衣,沈聆妤没有乘轿,而是坐在轮椅上,被月牙儿推去乾霄宫。 一路上,沈聆妤心乱如麻。 她恨不得这条路远一些,再远一些。 可是坤云宫距离乾霄宫很近。 乾霄宫出现在眼里,沈聆妤的手攥了又攥,心口剧烈的抗拒压着心跳一声快过一声。 进乾霄宫寝殿前,小太监挡住了月牙儿,道:“陛下的寝殿,宫人不可进入。”
“可是……”月牙儿有点慌张。 她那套“一日夫妻百日恩”的说法只是苦中作乐,说着玩的。她可不敢当真!眼下沈聆妤要自己进去了,月牙儿开始害怕她能不能再出来。 沈聆妤深吸一口气,自己推着轮椅进去。 寝殿里静悄悄,果真一个宫人也没有。 殿内白绸垂着,如条条白幡。这里不像帝王寝殿,倒像灵堂。 沈聆妤正被阴森的寝殿惊住,忽听见谢观的声音。他说:“把裤子脱了。”
沈聆妤微愣,寻声望去。 谢观懒洋洋地坐在藤椅里,双腿交叠搭在茶几上,他挑眉,问:“能自己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