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沈聆妤怔在岑可心的那句话里。紧接着, 耳畔是人群的惊呼声,而她连人带轮椅朝着石阶向下摔去。 岑可心出手突然,谁也想不到她会这样做。立在沈聆妤身后推轮椅的小宫婢一个不慎, 不仅没能抓住轮椅, 她自己也摔倒了。 立在旁边的项微月和刘夫人大惊失色, 想要伸手去救人,却连轮椅都没摸着, 眼睁睁看着沈聆妤摔下去。 沈聆妤的视线里,是一级又一级的石阶。她从轮椅上飞出去, 身子悬空的感觉, 让她心弦瞬间紧绷。相同的失重感,恍惚间好像回到了跳下望春楼的那一刻。 沈聆妤在旧时的恐惧里发颤地闭上眼睛,眉心紧皱。 直到她撞上坚硬的……胸膛。 沈聆妤眼睫簌颤着,慢慢睁开眼。她愕然望着谢观, 不知道他是从哪里飞过来的…… 谢观并没有看沈聆妤, 他胸口微微起伏,抬眼望向石阶上。 沈聆妤在谢观怀里仰着脸, 她在他的眼底看见一抹戾气的猩红。她被谢观稳稳抱在怀里, 她靠着他,感受得到他一声又一声强有力的心跳。 怦怦怦—— 石阶上的人回过神来,不管是来参宴的女眷们还是侍奉的宫人, 齐齐跪地领罪。宫中侍卫脸色肃然, 快步奔过来, 将石阶上下团团围住。 岑可心目光躲闪,心里浮现一丝后悔。可是这抹后悔很快又被她咽下去。 她不后悔! 玉川哥哥为了这个女人送命就是不值!没人替玉川哥哥伸冤, 她来! 不过是一个没有册封没有宫人的挂名瘸子皇后而已, 有什么要紧?她就说不小心…… 谢观抱着沈聆妤抬步, 一级一级缓步迈上石阶。随着他的逐渐靠近,石阶上跪地的人群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威压与危险。 在还有几级石阶时,谢观将怀里的沈聆妤身子往上提了提,探在她膝下的手收回来,沈聆妤便坐在了他的右臂弯里。他拉住沈聆妤的手,将她的手放在他的肩上,让她攀稳。 谢观腾出了左手,他迈上最后一级石阶时,随手拿过身边侍卫腰间的佩刀。 耀日下,银光一闪,手起刀落,鲜血喷溅。 沈聆妤闭上眼睛,感受到热血溅到脸上的滚烫。 岑可心的头颅轱辘轱辘地滚到一旁的杂草地。她滚至淤泥里的头颅仍旧睁大了眼睛,好像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她的身体仍旧直挺挺立在那里片刻,才轰然倒地。 从断颈出喷溅出的鲜血溅在跪地的朝臣家眷们的裙摆上。她们个个脸色煞白,惊魂未定。都是养在深闺的娇女郎,谁曾见过这样的场景? 谢观这才低头,将目光落在怀里的沈聆妤面颊。 确定了她还没有哭,他扔了手里的长刀,动作轻柔地将沈聆妤放下来,让她坐在长梗梅下的石桌上。他面无表情地抬手,惊夜递上一方雪色的巾帕。 谢观弯腰,用巾帕小心翼翼去擦沈聆妤脸上溅到的血珠。 他开口,语气缓慢而认真:“下次一定不会再弄脏你的脸。孤保证。”
沈聆妤鼻息间都是鲜血的腥味儿,她怔怔望着面前的谢观,看他一身戾气却眉眼低垂仔细给她擦脸的模样。 头一次,谢观一身戾气的模样不是那么吓人。 血迹难除,谢观看着沈聆妤擦过的脸颊上仍旧残着一点浅红的印子,不悦地皱眉。他望着沈聆妤的脸,背对跪地的人群,连头也不回,波澜不惊地下令:“护卫不周,全部赐死。”
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又急急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声音来。可是恐惧自心底滋生,她们畏惧地颤抖个不停,小声地啜涕着。谁也不会想到只是参加皇后的赏梅宴而已,就会送了命! 跪在一旁的魏学海脸色惨白。就这么全部赐死?今日来参宴的可都是权臣的家眷啊!左丞的曾孙女、右丞的妹妹、一品武将的夫人…… “陛下饶命,臣妇属实不知情。陛下饶命……”刘夫人以额抵在砖地上,抖声求饶。 帝王令,向来无悔。 惊夜看了谢观一眼,无奈地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谢观在漠辽做质子时,惊夜就跟在谢观身边,他太了解谢观,知道此事绝无回转。他挥了挥手,带着禁卫去押这些人。 “陛下。”
沈聆妤突然伸手攥住了谢观的袖角。 谢观垂眼看着她攥着他袖角的指尖,他视线上移,移到沈聆妤的面颊,语气不明地问:“皇后要求情?”
惊夜皱眉,心道皇后万不可这个时候求情。皇后未必有事,可这些女眷的家人危矣。 身首异处的尸体,白砖路上聚了两汪殷红的血。 面前是一身戾气的帝王。 一片死寂里,沈聆妤有一点紧张。她攥着谢观的袖角没有松开,反而更为用力。她小声说:“我很喜欢她们陪我说话。”
一瞬间,谢观周身的戾气突兀地消散了许多。 他垂眼对上沈聆妤怯生生的温柔眸,这一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他的皇后声音真好听。 谢观回头,望了一眼跪地的人群,“哦”了一声,语气漫不经心:“那你们明日也进宫来陪皇后说话。”
沈聆妤悄悄松了口气,攥着谢观袖角的手放下去。 惊夜惊愕地回头望向谢观。 项微月眼珠子飞快地转动了一圈,立刻磕头:“明日早些进宫来陪皇后说话!”
一众人如梦初醒,后知后觉逃过了一劫。 她们抬头,看着谢观抱着沈聆妤一步步离去。她们由跪地变成跌坐,烂泥一样没了力气。 她们惊魂未定地坐上归家的马车,回家之后立刻将今日宫里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项微月猛灌了一口凉茶,让自己冷静下来。 “哥,给我钱!”
她说。 项阳曜翘着二郎腿笑话:“你这是劫后余生要挥霍一下子?”
项微月说:“当然不是啊!我要去一趟金香楼,挑一些小玩意儿,明儿个进宫的时候送给皇后!”
项阳曜点点头,说:“是是是,幸好皇后给你们求情,你送些谢礼是应该的。要不然宫里那疯子是真的会砍人的。啧,也是没想到陛下居然会听皇后的一句话放了你们。”
项阳曜说话时表面上嬉皮笑脸,实则确实为妹妹捏了一把冷汗。 “不是谢礼!是为了让我亲哥哥你这个右丞当得更久一点!”
项微月瞪了兄长一眼,没好气地说,“真不知道你这脑子是怎么当上右丞的!”
项阳曜嘻嘻一笑,挥着手里的折扇,意味深长地说:“这……你就不懂了。你亲哥哥我若不是猪脑子,陛下也不会拎我当右丞啊!”
项微月看着哥哥挥来舞去的折扇,翻了个白眼。 大冬天的,耍什么帅啊! 暗牢。 牢中昏暗潮湿,季玉川的右臂隐隐作痛。他反复揉捏着自己的右臂缓解疼痛。却是胸腹间一阵绞痛,痛过他的右臂,让他一阵阵地咳。 咳出的血,是黑色的。 他倚靠着脏湿的墙壁,闭上眼睛,眼前浮现沈聆妤的笑靥。 那一日,是他从天牢放出来的第二日。 他在雪梨亭再见沈聆妤。 身为小人物被权贵摆布的无力感压着他,他对沈聆妤皱眉:“我不能,不能让你为了我将自己卷进去。女儿家的婚事重要。聆妤,你不能草率……” 沈聆妤微笑着,对他摇头。 她说:“谢家很好,我嫁过去没什么不好。谢家提亲,陛下正想与谢家表亲近,不会允我拒绝。纵使没有你,我也非嫁不可。”
他还是在沈聆妤一垂眸间看见了几许身不由己的落寞。 季玉川心中一痛,朝她迈出一步,仓促开口:“以后……” 沈聆妤抬起一张笑靥,眼眸湿润,温柔却坚定地说:“以后不要相见了。”
季玉川摇头。 她却始终笑得温柔,她说:“不管我为什么嫁过去,既然选择嫁过去,以后我心里只会放着我的夫君。”
“今日过来,是将这个还给你。翎羽镯太贵重,我以前可以收,现在却是不能收了。”
沈聆妤翻身上马,翩然离去。 “聆妤——”季玉川心中窒痛,追下雪梨亭。 沈聆妤勒马回望,柔柔一笑。可她没有转身,她留给季玉川一个柔笑,毅然离去,再也没回头。 季玉川一阵阵剧烈地咳,他心知肚明自己时日无多。 宫中。 沈聆妤坐在窗下的藤椅里,温暖的阳光从开着的窗扇照进来,落在她的面颊。谢观将她抱回来放在这里,便出去了。寝殿里轻悄悄的,她望着叠翠的群山,逐渐出神。 她在想岑可心说的话。 在外人眼里,岑可心是她的手帕交。毕竟岑可心时常出现在她身边。沈聆妤是后来才明白,岑可心的所有示好都是为了季玉川。 季玉川被抓进天牢时,也是岑可心第一时间赶来告诉她,跪在她面前求救。 自从望春楼那一日,沈聆妤和过去做了割舍。她想要一个新的开始,她想忘记过去的一切。她几乎不再回忆过去,可是今日因为岑可心,她又想起过去的事情。 过去的年岁越是美好,撕开华丽表层的真相越是令人难过。 那个回不去的家,那个自幼相识相知的玩伴。 沈聆妤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刚学骑马的时候从马背上跌下去,季玉川费劲来救。她压断了他的右臂。 那个时候她听大夫说季玉川的右手以后都不能再提重物不能再劳累,她哭着问写字算不算劳累?她哭着问会不会影响他读书考功名。 季玉川笑得温润,他说:“没事。我本就无心仕途,并不想考功名。功名利禄乱人心,哪如人间四时景色相伴来得自怡。”
沈聆妤不懂,那个无畏权贵、那个会说流落风尘的姑娘们是可怜人、那个站在清风朗月下的郎君,为什么有朝一日会微笑着对她说:“你既已嫁人失贞,我不能娶你。与其做我的妾室,不如帮我讨好赵睿。”
恨吗? 不恨的。她只是不懂十几年相识相知的人为什么会变,还是她一直看错了人? 沈聆妤慢慢睡着了,她在睡梦中拢了眉。 沈聆妤在一阵窒息中醒过来。她颤着眼睫睁开眼,望见谢观放大的脸。她撞进他璀明的眸底,一下子清醒过来。 谢观横冲直撞撬开沈聆妤的唇齿,他闯进她柔软的口中,好似企图闯进她的心。 在沈聆妤脸色涨红快喘不过气时,谢观放开她。他亲一下沈聆妤的唇角,贴着她的唇,哑声:“你梦见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