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被厌弃的虫母(1 / 1)

不舍昼夜的时光跨过春夏秋的交替,终在寒冬迎来了纯白的蔷薇。  *  因塞特星域的最西侧,062号星球——  温暖。  潮湿。  潺潺流动的热液撞击在了半透明的卵膜上发出了簌簌的声响,像是深蓝色的海水和翻涌的浪涌上了沙滩,似乎还可以听到液体与壁膜上的摩擦。同时,他也能听见另一些声音——  砰砰跳动的心脏,流淌在血管中的液体,黏腻席卷过光滑的躯干,以及某些烈烈的、被挡在这个空间之外的风声。  顾栖甚至能够尝到一些唇舌、口腔之间的腥甜,比起他曾经偏爱的甘梅子甜酒多了些说不透的咸,那滋味几乎如同母体的羊水全部包裹住他的唇,张嘴闭嘴、哪怕是试图屏息也无法阻挡扑鼻而来的温暖。  很舒服。  这是顾栖这些年上军校以来少有地感受到一种酣畅的自在,像是被母亲的怀抱相拥着,充满了令他神思放松的清香,甚至忍不住彻底闭上眼睛、随着这股潮水的波纹陷入更深的沉睡之中。  ——等等!  猛然之间,顾栖从这种迷蒙的状态中脱离,他想起来——自己是个孤儿,哪来的母亲?  似乎是一声压抑在嗓子里的抽气,等顾栖彻底睁开眼,才恍然间想起前不久发生的事情——他们正处于出任务的路上,蒙玛帝国的星舰行驶在浩瀚的宇宙之中,被保密的目的地唯有传达命令的长官才知道,至于他们这群跟着历练的、来自贫民窟的几个军校生能做的仅仅是跟随大部队。  长官告诉他们这只是一场护送,安全无虞,而他们这群帝国新兵的任务就是按时按点在星舰的每一处巡逻,尽可能地保证住在贵宾仓的“大人物”旅途舒适。  顾栖也这样认为了。  于是他等来的不是即将到目的地时响起的号角声,而是轰鸣的爆炸、四溅的弹片、粉碎的墙壁、喷溅的血花……  那些橘色甚至是近乎红的颜色在深色的宇宙中炸开,那一瞬间闪烁着的星辰都变得黯淡,当一切震耳欲聋的声音冻结后,顾栖以为自己也随着帝国的星舰堙灭于那团火花之中。  那一瞬间的疼痛,不会有人想尝试第二次。  不过显然,现实并非以死亡结尾。  他活下来了,只是那股爆炸的热流……就像是从星舰内部传来的一样……  顾栖张了张嘴,无力感升腾,那股温热的液体瞬间从他的口腔涌了进来,视线里的一切逐渐清晰,并且令他慢慢能够看到此时此刻的场景——  他猜测自己应该处于一道半透明的膜之内,原本灵活的四肢就像是被缠了锁链,沉重到无法抬起,等顾栖皱着眉头看向自己被泡在热液中的下半身后,没忍住在温暖的水体中吐出几个气泡。  那是一条尾巴。  看不出来属于什么物种,但顾栖肯定,绝对不是任何一种蛇类——曾经接受过野外训练的顾栖知道蛇类的尾巴长什么样,甚至一部分蛇早就烙印在了他赖以生存的野生菜谱之中。  至于这条尾巴……  顾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即便有水体阻隔,但也足够他感受到那股黏腻,光滑湿软,手下的触感令他联想到实际上并没有接触过的海兔、蛞蝓一类的软体动物。  尾巴是浅浅的肉红色,有些粉意,给人以一种肥大的感官,但意外地并不显得臃肿,而是一种近乎诡异涩气的丰腴润泽,从腰腹以下连接着臀部开始呈现出其圆滑流畅的曲线。黄金比例落在了这条未知的尾巴上,几乎与顾栖作为人类beta时的腿一般长,只是当这种并拢着连成一片的肉躯落在人身上时,又会透出一种介于和谐和不和谐之间的怪异。  他尝试拖着身躯扭动这条肉乎乎的尾巴,显然易见,在这膜内的小空间里,尾巴变成了累赘,没两下顾栖便只能喘息着将更多的热液吞到喉咙中,甚至连人类依仗的呼吸都不再重要。  顾栖有片刻的失神——  他死了,但又活了。  他活着,但不是人。  过于惊异的发现令他很难静下心来思考自己的物种,胸腔里跳动的心脏连接着他全身的神经,以至于他很容易地感受到了一股恶意。  森然可怖,几乎是顺着他的毛孔钻到了神经末梢,如附骨之疽,瞬间席卷到全身,甚至汗毛都为此根根倒竖、头皮发麻,连带着成缕的发丝彻底炸开在温暖的热液之中——  【虫母?】  【新生虫母?杀了他。】  近乎彻骨的寒意与肃杀之气,怨怼、憎恨、厌恶瞬间上涌,堪比暴风雨下汹涌的浪潮,顷刻便能掀翻小船,而这股恶意足以把刚刚经历了“生死”的顾栖吞食到腹中。  很快,其他来自不同人的声音涌入了他的大脑——  【杀了他。】  【对,杀了他!】  【虚伪的背叛者、屈从于人类的奴仆。】  【除了死亡,我再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去恭迎虫母的诞生了。】  【赞同。】  ……  嘈杂的声音在顾栖的脑海中打架,悸动着的神经令他能够分辨那是来源于不同人——或者说是虫族的言论。很简单的,顾栖忽然推断出了自己的身份,或者说是冥冥中已知的答案,那是一种说不上的感觉——他是一只新生没多久就遭到同族厌弃的虫母。  在他所学的知识中,经过了野蛮的原始虫族时代后,每一只诞生的虫母都成为了虫族的核,是被虫族奉若明珠的珍宝,但明显课本知识与现实有所出入。  他不是被珍视的宝,而是被弃之如敝履、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草。  卵膜内的青年讽刺地勾了勾嘴角,他攥紧了拳头,那些没由来的恶意令人生厌,流淌在血脉中的怒气让他忍不住冲着那些“声音”发出反抗。  浸在水中的嘴巴说不了话,顾栖也无法像陌生的虫族那样用某些可能与精神力有关的能力传递信息,于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他只能单方面接收着来自其他虫族的厌恶和准备找到虫母、并杀了虫母的意图。  啧……  格外令人颓丧且泄气,顾栖想自己或许是第一个还没孵化就被其他虫族恨死了的虫母吧?只是为什么呢?他不理解这没由来的憎恨……还是说,那群虫族已然知晓了他曾经作为人类的身份?  撇了撇嘴,顾栖决定先不管那群摩拳擦掌准备干掉自己的虫族,而是要改变一下自己现在的处境——与其等着被杀,还不如想想办法珍惜一下这来之不易的第二条小命。  只是还不等他再一次尝试挣脱卵膜的束缚,便被一阵困意席卷,翻涌的浪潮再一次漫上了有着黄金沙粒的海滩。顾栖就像是被水花卷走的一颗小小珠蚌,露着鲜嫩湿软的水红色肉躯被缓慢浸透;那半开的硬质弧形嘴由腥咸的海水轻轻撬开,如同情人之间的缠绵与呢喃,青年彻底被睡意攫取,只能不甘心地合上双眸,完全失去了意识。  卵膜内水痕荡漾。  新生的虫母陷入了沉眠,失去神志控制的手臂轻缓地随着温热的水流摇摆,雪白腰腹下的肉粉色虫尾微微卷曲,自那对漂亮的人鱼线之下,隐约可见一节猩红的缝隙,像是珠蚌,更像是丰腴多汁的果肉,勾勒出无限的遐思。  与此同时——  因塞特星域的东部,星罗棋布的宇宙幕布下悬着一艘巨大、充满了性冷淡风的机械感星舰,银灰色的外壳遍布了寒光,刻画在其外壳上的涂料含有特殊且罕见的矿物质,在星空之下闪烁着微弱却也吸引眼球的光芒。  这是属于银甲势力的星舰,他们是虫族中的佼佼者,力量强大、地位尊崇,生性冷漠;以“银甲”为姓氏,用于区分他们在虫族中的贵族身份。  眼下,星舰内部灰色调的长廊中,银色直长发的陆斯恩·银甲身型凌厉、脚步生风,纯黑的披肩飘在身后,勾画出冷冽的棱角。那张近乎是造物主精雕玉琢的脸庞冷得像是冰川,眉头间可见的沟渠如同一道被封印的烙印,似乎永远都不会消失。  跟在他身后的其他虫族们均低着头,清一色的黑色制服又沉又冷,就像是不会说话的机器人,这样的沉寂直到陆斯恩走进了敞开着大门主控制室才稍微好转。  主控制室内,半墙高的屏幕上光影微闪,随即露出了一只放大的蜜色手掌。镜头转动,那只手几乎被彻底照了进去,骨节分明连接着修长的指,淡青色的经络交错分布于肌理之下,正流动着一种无言的性感。很快手掌的主人后退,同样如陆斯恩俊美却风格大相径庭的脸出现在屏幕里。  “呀呀呀——让我想想,自从上一次虫族的联合会议后,我们已经有多久没见过了?三年?五年?还是八年呢?”

屏幕里的人同样是虫族内部格外显赫的一族,他们与银甲相对,被称之为“猩红”。  安格斯·猩红笑盈盈看向冷面煞神一般的陆斯恩,蜜色的手指勾着一头火红的长发,大片饱满的胸肌藏在了V形的领口之下,隐秘的红色虫纹盘踞一侧,同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恶意的光晕,有点儿像捏着玩具准备恶作剧的小孩。  当然,安格斯的威力强大于淘气的孩子数百倍。  他道:“我感受到了——你说,杀了他。”

“是。”

陆斯恩下颌微收,黑色的高领正好卡在喉结的位置,只露出一小片冷白的皮肤。他的手指轻轻□□着皮质的黑色手套,被包裹的指腹缓慢按压,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我想,你的想法也是一样的。”

“当然。”

相同的目标造就同行的盟友,更何况对于他们这几位高阶虫族来说,“杀死虫母”是多年的渴望与夙愿,那是仇恨浇灌的种子,早已经在近千年的时间下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安格斯颔首,唇边勾出一抹冷笑,那股森冷感几乎与顾栖在意识中感受到的杀意完全重合,“就像是我说的,死亡才应该是虫母的归宿——猩红一族并不需要虫母的降临。”

忽然,主控制室内响起了紧密的铃声,站在操作台前的虫族下属立马报告道:“大人,有新的连线请求接入。”

屏幕内的安格斯兴奋地拍了拍手,“一定是艾薇。”

陆斯恩:“接通。”

“是!”

随着虫族下属的操作,屏幕被一分为二,片刻的闪烁后出现了一位金发碧眼的明艳美人,她敲了敲手中的老式烟枪,氤氲缭绕的薄灰自其精致姝艳的面孔上溢散,火红的唇丰满润泽,吐出的话带着刀尖上的利劲儿——  “虫母醒了,感受到了吧?”

艾薇·金翼抖了抖手里的烟枪,那些雾气就像是有生命一般,在她的脸侧绽放出了玫瑰的形态。她美得带刺。  ——啪啪。  安格斯拍手,“不愧是金翼的继承者,精神力操控一如既往的精妙啊。”

“比不上虫母。”

艾薇的眉眼间有些挥不尽的倦怠感,那染着红色的指甲点了点下唇,碧色的眼里是毫不掩饰的烦躁以及藏在更深处的空茫,“在精神力链接中我感受到了,你们也想杀了他,不是吗?”

残存于记忆中的仇恨令艾薇的瞳深地浓绿,而如今的她身为金翼的新继承者,必将带领整个族群为自己的哥哥报仇,至于原本被虫族定义为“核”的新生虫母,也将因过往的血仇被推上风口浪尖。  在艾薇,或者其他几个高阶虫族看来,能够操控整个虫族的虫母本就不应该存在——比起“核”,虫母的存在反倒更像是控制虫族的杀手锏,那是会酿成多年前悲剧的隐患。  金发碧眼的美人忽然站了起来,姣好的身形暴露在屏幕之内,她双臂撑着桌面,浅金色羽翼状的虫纹自雪白的肌理上一闪而过,“你们要联手?”

“No!No!No!”

安格斯有些夸张地摇头,红色的头发甩在脸侧勾出弧度,落下了小片的阴影,“盟友并不意味着是联手。”

一直沉默的陆斯恩也开口道:“先到先得。”

“比谁先找到虫母吗?”

艾薇眯了眯眼,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子,脸上闪过沉思,“虽然知道虫母诞生了,但显然现在的感应强度并不够,我想虫母应该还未孵化?”

陆斯恩点头:“卵内的精神力链接。”

“啧,果然是虫母啊,没孵化都有这么强的精神力……”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安格斯面色一冷,原本浮在红瞳中的漫不经心被厌恶取代,“这样的家伙,真该死!”

艾薇冷哼,明显因为安格斯的话再一次想到了过去不愉快的经历,“那就看谁先找到虫母了,最好是赶在虫母成熟之前杀了他,不然等真的孵化出来……算了,先这样吧。我不想耽误时间,到时候找到虫母再见。”

话落,她雷厉风行地挂断了讯通,没有丝毫叙旧的想法。  “好冷漠无情的艾薇啊!明明以前还是可爱的小妹妹呢!”

安格斯耸了耸肩,他摸着下巴,忽然对陆斯恩开口:“听说你还在找?”

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瞬间主控制室安静了片刻。  被问住的陆斯恩一顿,冷漠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神情变化,但那点儿变化又很快被主人掩盖,要不是安格斯从小和陆斯恩一起长大,恐怕他都无法发现对方的失神。  “嗯。”

陆斯恩轻轻应了一声,“艾薇也没放弃。”

“呵,这么久了……”  安格斯的眼神有些空茫,像是想到了某些久远的事情,但在旷久的背后却又被另一种迷茫代替,“随便吧,你们想找就找,我已经不在意了……那些记忆模模糊糊,我根本什么都想不起来。至于现在,我想做的就是杀了这位还没孵化的虫母殿下。”

说着安格斯怪笑一声,“我可真讨厌‘虫母’这种身份的家伙啊……”  通讯挂断之前,安格斯轻笑一声:“趁早放弃吧,我们不过是被抛弃的那一个……解决掉虫母才是重中之重。”

陆斯恩眸色加深,晦暗的光一闪而过,又瞬间消失。  ——不论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个,对于“虫母”的杀意都真真切切、无法掩饰。  没有任何一个高阶虫族想要重复数百年前的那桩惨剧。  银甲星舰的另侧,像是刺猬毛寸一样发型的男人走在安静的长廊里,他偏头看向走廊尽头的主控制室,在几步之遥低头按下了联络器的发送键,灵活的指尖绕动,很快一切记录都被彻底消除。  “阿普,大人叫你。”

一个虫族忽然探头出声,被叫住的男人立马道:“来了。”

被称作是“阿普”的寸头男人快步靠近主控制室,对里面的高阶虫族陆斯恩道:“大人,一切准备就绪。”

陆斯恩近乎是冷漠地点了点头,“那就开始追踪吧。”

“是。”

阿普低头应声,眼底闪烁一道速度极快的暗芒。  浩瀚无垠的宇宙中每一天都千变万化,隶属于虫族的因塞特星域东部、北部、南部的三方最强大、最古老的势力近期忽然有了新的动作——位于东部的银甲、北部的猩红以及南部的金翼,这群原本一直静守在自己族群范围内的领头者不约而同地开始向某个方位靠近——  西部,荒芜之地,也是他们初步感应到虫母的大致方位。  那是被神遗忘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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