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他的黄金(1 / 1)

脆弱的神明在泥泞中踮起了脚尖,将手腕搭在了信徒的臂弯。  *  蜂以及其他低阶虫族带回来了很多东西,它们知道虫母需要食物,但却不知道哪一种食物才是更加符合虫母口味的,于是当顾栖被果香抓住嗅觉爬起身来,便看到铺满一地“杂物”。  杂七杂八,什么都有。  “有什么能吃的吗……”  顾栖像是干死在河岸上的一尾鱼,软趴趴地担在天鹅绒蚂蚁的腹上,双眼巴巴地瞧着扇动翅膀靠近的蜂。他也不想当躺着等饭吃的小废物,奈何眼下虫母这具身体实在不给力,不然此刻就该是他自己爬高爬低,设陷阱、捉猎物、填饱肚子了。  ——长久的独立让顾栖有些不习惯事事依靠旁人,即使这可能是一群忠于他的臣民。  毛发金棕的蜂用前足捧着一宽大的叶片,深绿色的叶子里面盛着几个水灵灵的浆果,顾栖几乎是扑过去抱在手里就吃。  过度的饥饿在某几个秒数之间让顾栖对自己感到陌生,他甚至怀疑刚才那一瞬间他的思维中兽性大于理智……  橙黄色的汁水落在了指尖,年轻的虫母抬着下巴用润红的舌尖卷到了嘴里,香甜四溢;而围在他四周的低阶虫族们都安静地等待着,几乎每一只虫的虫肢上都捧着不同种类的东西,鲜花、嫩叶、鸟蛋、半透明看起来像是某种生物的卵。  蜂的复眼里倒映着几百个正在吃浆果的小虫母,此刻的它就像是忙碌于后厨的厨娘,看似粗笨的前足很灵活地敲开了鸟蛋,将开了口的蛋递在小虫母的面前;里面的蛋黄、蛋白分分明明,像是个泡在水里的小太阳,随着蜂的动作微微摇晃,散发出一股腥咸的气息,让顾栖想到了儿时木屋旁的海。  他嗦了嗦手指,“鸟蛋?味道闻着好鲜。”

军校训练的生活里基本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野外生存的训练项目,因此不止是生吃鸟蛋,在某些更恶劣的环境下,顾栖不得不尝试生啃树皮——比起咯牙还卡嗓子的树皮,他宁愿接受滑溜溜、一口就能顺着嗓子眼滑下去的生鸟蛋。  不过这滋味比他印象中好了很多,有些腥气,但并不足以压下去蛋清蛋黄的鲜。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鸟,这蛋光大小就足了,在吃下去后整个胃都冒出微微热量;一个整个鸟蛋下肚,顾栖平坦的小腹略撑起一道弧度,原本揪着肠胃痉挛的饥饿感也随之消失。  “谢谢了!”

顾栖舔了舔唇看向蜂以及其他的低阶虫族,“你们还不吃吗?这么多,我一个人吃不完的。”

几乎是在虫母问完的下一刻,其他低阶虫族便像是狂风过境一般三两下解决掉了带回来的其他水果、植物,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而吃饱后的蜂没呆多久便在顾栖好奇的眼神中又出去了一趟。十来分钟左右,蜂带着一丛又宽又大的叶片回来,正是前不久虫母洗澡时提出的需求。  “你竟然还记得啊?”

就是顾栖自己在强烈的饥饿之下都忘记了最初想要摘些叶子布置山洞的打算。  他新奇地坐在天鹅绒蚂蚁腹部的边缘,半悬空的虫尾悠哉地来回晃动,幅度不大、频率不高,带着一种顾栖独有的轻快劲儿。  那巨大的叶片通体深绿、浅绿渐变,边缘圆润、生着细碎的齿轮,揉在手里质地却很软。整个宇宙浩瀚无垠、物种繁多复杂,顾栖并不知道手里的叶片属于什么品种,他所能学到的课本知识不过是沧海一粟,因此面对陌生植物时他只能凭借低阶虫族们的反应来确定它们是否有毒。  显而易见,这叶子应该是可用的。  “嗯……”顾栖本想招呼蜂再把他抱起来,只是嘴张了半截忽然一顿,若有所思地看向顶着满身金棕色绒毛的低阶虫族,黑曜石般的瞳孔里闪过一抹微光。他道:“我给你起个名字吧,这样方便一点。”

这点儿时间的相处,他已经把它们当作是同伴了。  安静悬在不远处的蜂似乎是被虫母的话给砸懵了,低频率震动的半透明翅陡然一窒,随后蜂鸣声比平常还要大很多。不只是蜂,其他拥在周围的低阶虫族也忽然挤了过来,漂亮的蓝摩尔福蝶、优雅的兰花螳螂、照亮山洞的萤火虫以及被顾栖坐在屁股底下的天鹅绒蚂蚁。  更远一些守在洞口的低阶虫族们也躁动起来,对于它们来说虫母赐予的名是一种荣耀,是对它们忠心最大的赞扬,即使它们可能并不知道名字是否存在更深层的含义,但无疑——它们想要。  它们想要被烙印上属于新生虫母的痕迹。  它们想要被虫母呼唤自己独一无二的名字。  “你们……”顾栖瞬间被几十只复眼盯住,成百上千、大大小小的自己呈现在各色的眼面之上,有种惊悚片的效果。他试探性道:“你们都想要?”

第一个点头的是蓝摩尔福蝶,那对宛若宝石的蓝色翅膀随着主人的翕动落下点点星光似的鳞粉,立马被时刻注意着的蜂一翅膀给扇了回去——那是顾栖第一次看到萤火虫打喷嚏,于是腹部的光源也随着身子的抖动而一颤一颤,像是年久失修的老电路。  顾栖“扑哧”笑出了声,萦绕在心头的“死亡预告”在这一刻逐渐飞离;不同于他不断自我放松的心理建设,这一次的轻松实实在在,让顾栖一扫眼底的暗沉,多了些明媚的光。  他伸手抱住了蜂毛茸茸的围脖,骨节分明的手在金棕色的绒毛里来回穿梭;柔软、温暖,这是顾栖醒来后感受到的第一个安全感。  黑发虫母侧脸把脑袋埋了进去,蜂的身上散发着一种温和的果香,以及被阳光晒后的暖意,这让他忍不住轻轻吸了吸鼻子。  “你就像是一块落在荒地里的黄金。”

蒙着尘埃,却被我给捡到了。  他喃喃道,“叫你黄金好吗?”

——嗡嗡嗡。  蜂鸣声增大又减小,像是在赞同虫母的主意。  “那就叫你黄金了。”

顾栖拍了拍蜂的大脑袋,转而看向另外几只眼巴巴等待着的大家伙。  作为低阶虫族的它们,或许终其一生都不曾拥有名字,即便它们有铁甲、很强大。  顾栖的心忽然有一瞬间的柔软,柔软于自己孵化后就陪伴在他身边的低阶虫族们。在这里没有什么帝国军与虫族,没有国家、种族的隔阂,有的只是一个重捡回来一条命的小虫母和另一群笨拙到可爱的大家伙们。  黑发的虫母笑了笑,他抬手招呼地叫来所有的低阶虫族,一个接一个,整整二十八只低阶虫族,全在这一天获得了属于自己的名字。  ——他会记住它们的。  “走吧黄金,带我去周围转的看看。”

既然决定暂时生存在这里,顾栖有必要熟悉周围环境,腿脚的不灵便只能让他把自己的行动依托在蜂的身上,好在蜂是一个很懂他心意的“司机”。  嗡鸣声再起,蜂抱起虫母格外平稳地离开了山洞,被起名为海蓝、萤石的蓝摩尔福蝶和萤火虫屁颠颠地跟在后面,其他低阶虫族继续守在山洞周围,防止这颗星球上的其他野兽靠近。  顾栖坐在蜂的怀里足以鸟瞰底下的景色——  这颗星球的以山与树林为主体,自他孵化的山洞后侧绵延近千米都是大大小小的锥形山,从山口冒着烟气;而另一端则是浓绿色像是翡翠的丛林,树木高大茂盛,冷杉排布分明,苔藓遍布,偶尔传来一两声野兽的嘶吼。  在山地与丛林之间有一段茸茸的草甸作为过渡,以至于很多时候第一眼看过去注意到的不是苍夷的山头,而是茵茵且生机盎然的浅绿与叫不出名字的野花丛。  但他的注意力更多地还是落在于远处的山口之上。  锥形山、冒烟气、山洞地面温热、嘈杂躁动的鸟雀、洗澡时的湖水温度高于常见情况……  所有的细节如果只有一两个或许顾栖还不用那么担心,但当它们叠加起来后,所带来的结果却是他难以估量的。如果顾栖猜的没错,他大抵是落在了一处被休眠火山包围的地界里。  当然,这可能是一堆连绵的、对喷发活动蓄势待发的休眠火山。  捂着嘴防止风灌进来的顾栖声音含糊,“黄金,这颗星球上的山多不多?”

蜂抱着虫母略略降低高度,正好停在了丛林冒尖的位置,跟在后面的蓝摩尔福蝶忽然加速,硕大的翅膀斜着蹭过密密麻麻紧挨着的落叶,又冲着山口的位置抖了抖翅膀。  一个抽象的回答,但顾栖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年轻的虫母拧眉,有些迟疑反问:“你的意思是这里的山像是树,或许是树叶一样多?”

蓝摩尔福蝶动了动脑袋,长长的触角微微下压,就像是在赞同虫母的话。  “啧,”顾栖咬着腮帮子一侧的软肉,眼底闪过一丝忧虑。  忽然,“那是什么——”  一声短促刺耳的鸟鸣骤然炸开,蜂动作灵活、抱着虫母在半空中翻转,而顾栖也迅速收声,手臂牢牢环在蜂毛茸茸的围脖里,手指紧紧扣着,目光警惕、屏气凝神地看向更高的一片天空。  那里飞着一只巨鸟。  依顾栖估算,这鸟展开翅膀后足足有五米,鸟喙尖锐闪烁着金属的色泽,一身灰褐色长羽,颈长身瘦体型庞大,与食腐尸的秃鹫有几分神似,黑黝黝的眼睛里飘过贪婪的红光。  刚才如果不是蜂闪得及时,恐怕那鸟喙之间叼着的就是新生虫母鲜血淋漓的脑袋了。  这下顾栖的脸色尤为难看,刚才的一刻他甚至都没有感受到巨鸟的靠近。那些曾经加诸于身的训练因为种族、血脉的更替而随着他曾经人类beta的身份一同消散,干干净净,空得令顾栖后怕。  他眼底闪过一抹厉色,在蜂抱着他又一次闪躲的时候,巨鸟果然扑了上来,直勾勾地盯着那正好可以作为它午饭的小虫母。  见此情景海蓝、萤石一起冲了过来,它们变成了保护虫母的盾。  荒芜星球上的未知动物杀伤力也极大,即使低阶虫族一向有“战斗兵器”之称,但在对上巨鸟后也明显能够看到差距——鸟是虫的天敌,巨鸟也可以是低阶虫族的天敌。  蜂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在蓝摩尔福蝶和萤火虫拦着巨鸟的时候,它便打算将怀里的虫母先送回到山洞里。  “等……”顾栖咽了剩下的半句话,只沉着脸扭头看向扭打在空中的巨鸟和虫族,他深知自己此刻就是拖后腿的,即便心里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任由蜂的动作。  匆匆将虫母送到了有其他虫族把手的山洞后,顾栖见蜂想独自回去,忍不住道:“不需要帮手吗?”

蜂翅膀微颤,脑袋摇了摇,很快就消失在了山洞口。它有时候就像是威风凛凛、身后带领着千军万马的国王。  再一次被其他低阶虫族们围住的顾栖揉了揉天鹅绒蚂蚁的皮毛。他抿着唇,漆黑的眼瞳落在远方,一眨不眨等待着骑士的凯旋。  ……会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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