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的火焰熊熊燃烧, 他在烟尘殆尽的长廊中看到了曙光。 * 第一序列星,圣浮里亚星—— 昏暗的房间内溢满了红酒味儿,侧躺在沙发上的青年缓缓起身,他拖拽着脚踝上的锁链, 慢吞吞地走向窗前、拉开厚重的窗帘, 任自己苍白到不正常的肌肤裸露在阳光之下。 索兰半眯着眼, 他遥遥望了一眼那远方的纯白色高塔, 发红的唇角两边下撇。他嘟囔道:“奇怪,这么久了,怎么一点感应都没有?”
来自虫母的精神力链接似乎是在三个月前的某一天忽然消失的, 至此以后, 这个世界上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那号人似的。 “是死了吗?”
索兰恶意地想着。 ——咔嚓。 索兰看向暗室的门,很快一道熟悉的影子进来, 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数月之久了, 显然对方在国王陛下的身边待遇很不错。 “伏恩……好久不见。”
索兰敷衍地招了招手, 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我还以为你已经忘记我了。”
“怎么会呢?”
伏恩·达布斯勾唇浅笑, 他似乎总是温和的,俊美的面孔上时时刻刻挂着笑容, 并不过分明媚, 但一定最是令贵妇们无法拒绝的。 “好吧, 那你最近怎么样?弄清楚那位‘暗影大帝’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吗?”
“很奇怪……”伏恩沉吟,“即使他交给了我很多任务去做, 但依旧不信任我,罗辛哈白塔的内部我无法进去, 每一次询问那位国王陛下身边的秘书长, 也得不到任何的解答。”
索兰:“所以我很好奇, 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暗影大帝’吗?继位这么多年,谁看过他的脸?恐怕就连背影都没见过吧?”
“确实,一切公务全部以文件的形式递送,秘书长是中间人,隔绝了所有想要见到暗影大帝的人,即使是内阁的大臣。”
“那么你在怀疑什么呢?”
伏恩皱眉,“当初这位暗影大帝以格外决绝的手段覆灭了整个达布斯家族,我作为旁支勉强逃过一劫,但对当年一事所知极少,现在想查也基本上是无处下手……” 顿了顿,他道:“为什么呢?那么多老贵族,为什么一定是达布斯家族呢?”
“是呀,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呢?”
背对着伏恩望向窗外的索兰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他的指尖轻轻摸过唇角,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连声音都带上了笑意,“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们总会知道的……” 达布斯家族的旧宅位于圣浮里亚星中央广场隔壁的一条街后,不过在经历了暗影大帝的管制后,除了个别的有心人,根本不会有人知道这座经过修缮的新宅邸竟然就是当时盛极一时的达布斯旧址。 不过到底是谁家这都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 顾栖扯着银河的领子恶狠狠问:“为什么又是女装?”
一副男仆打扮的银河摊了摊手,他难得摘下面具,那双晶亮的蓝色眼眸里满是无辜,五官更是被衬得多了股奶狗味儿。“我也没办法啊!人家罗辛哈白塔守卫森严,每天只有女仆和秘书长可以进去,你和我显然都不可能假扮秘书长,至于女仆……” 银河笑眯眯地冲着顾栖扬了扬自己的手臂、拍了拍自己的胸肌,“ 你假扮以后,顶多是比较高挑的小女仆;要是我假扮了,那就是巨型女仆了,你觉得我们两个谁更适合?”
“按照你这样说,整个自由之盾上也只有我适合了?”
“事实如此。”
顾栖恨恨地拉了拉大腿上带着蕾丝花边的绑带,脚下蹬着纯黑的小高跟,裙摆很长,正巧落在脚踝骨上,还有配套的白色小围裙和蝴蝶结发带。他道:“我是不是该庆幸这三个月忙于任务没来得及剪头发?”
一头略长的碎发披下来,再加上黑白相间的蝴蝶结,这一眼看过去,试问谁不迷糊? 银河摩挲着光洁的下巴,英俊的脸上满是欣赏,“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小女仆!哪怕是再冷酷、严肃的主人看到你,看到你发丝上的蝴蝶结,看到你腿根的内衬夹,都一定会瞬间变得如沐春风,然后拜倒在你的裙底之下。”
“哦,是吗?”
顾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他拉着裙边小心翼翼地从停靠在死角处的悬浮车上下来,一点一点地整理着全身上下的装扮,“要是真有你说得那么厉害,我直接站在那位暗影大帝面前,岂不是立马完成任务?”
“诶,那可不一样。咱们这位暗影大帝继位84年没露过脸,就是连桃色新闻都没有,整个罗辛哈白塔里除了他本尊,就是守在周围的狮鹭骑士,基本全是雄性生物……要我说啊,他可能不行。”
最后一句话银河压低了声音,顾栖没听清,挑眉看了过去,“什么不行?”
银河指了指自己的下三路,遂摊了摊手。 顾栖:…… 懒得理会这位有些不可言喻的团长大人,顾栖抬眼看向远处—— 他们的悬浮车正好停在与罗辛哈白塔相隔几十米的另一边,这里虽已经处于跨入郊区的地界,但因为白塔的存在,来来往往的人并不少,一部分是圣浮里亚星的当地人,还有一部分则是来自其他一、二等序列星的参观、旅游者。 但所有的人都很默契,他们仅仅隔着塔外一丛一丛的纯白蔷薇观看,没有一个主动上前的,毕竟立在白塔四周的狮鹭骑士可不是好惹的,那庞大几乎有半只机甲那么大的狮鹭只动动翅膀,就能惊起一片小飓风。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足够顾栖观察完整个环境。 他看向银河,“我直接进去就行?”
“当然,之前的打点工作我都做好了,就你的上一任女仆——似乎是叫‘玛丽’,她的家人从二等序列星来了,玛丽需要去接星舰,所以就将打扫收藏室的事情委托给了你——你虽然是新来的小女仆,但却是高等管家学院毕业,所以交给你说得通。”
银河把怀里的女仆证掏了出来递给顾栖,“天知道为什么这位暗影大帝不喜欢用自动清理机器人?去吧,你的任务就是在这次机会中探清白塔的内部结构、环境,看看有没有委托者所说的‘爱人’。记住,保护好自己的安全。”
“好。”
顾栖点头,他隔着衣服布料摸了摸藏在自己胸口的小玻璃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一次有情绪的起伏时,他都喜欢隔着瓶子接触那些淡金色的小砂砾来缓和自己。 他道:“那就等我好消息吧。”
黑白相间的裙摆格外整齐,半披着纯黑碎发的小女仆轻轻磕了磕鞋尖,好适应足后的小高跟。他接清了清嗓子,抬着头从阴影下走了出来。 绿化很好的圣浮里亚星上随处可见翠色的植物,哪怕此刻已经将近深秋了,但高科技带来的绿化可无视气温的改变,即便漫天大雪,也依旧满星常绿。 而这位从角落里匆匆赶来的小女仆似乎是因为第一天上任,脸上有些小心翼翼的惊慌,身形倒是高挑,出色的面孔因为胆怯而浮现一丝惹人怜爱的脆弱。他小步跑来,连气都没喘匀,抬着头,仰望着那位几乎挡住半截日光的狮鹭骑士。 旁侧的一个守卫准备出手相拦,却被狮鹭骑士先一步挡住了想要迈出的腿。 “您、您好,我是替玛丽女士来顶班的,这是我的证件。”
小女仆从口袋里掏出了深色的证件,还不等展开让检查,就见高他好几个头的狮鹭骑士让开了位置。 太阳在骑士冷硬的盔甲上反射出刺目的光,那人沉着声道:“直接进去就行,陛下的收藏室在顶楼,那里只有一间房,不用敲门,里面的打扫工具都已经准备好了。”
小女仆颔首,他藏下了心底的疑惑,在谢过狮鹭骑士后边急匆匆地踏进了那被纯白色蔷薇包围着的范围之内。 瞬间,香气馥郁,隐约透着种果香,那些漂亮的、造价昂贵的白色蔷薇争相斗艳,它们共同构成了包裹着白塔的一堵花墙,灰绿色的藤蔓有种厚重的冷调,但对比浅色的蔷薇似乎又刚刚好,将那似乎能一路盛开至天堂的花拉到了人间。 望着那道黑白的身影走进白塔,原先的守卫压低了声音道:“什么时候有个玛丽女士了?你就这样把人放进去了?”
“是上面的吩咐,反正这整个白塔之内,谁能强得过我们的陛下?”
“这倒也是。”
这一厢对话不论是顾栖还是银河都无从发现,不然两人早就要开始怀疑此行背后藏匿的秘密了。 顾栖一路穿过蔷薇丛、走进白塔之内,内部并非是他所想象的豪华之态,而是一种刚刚好的简约风,有些海洋风格的掺杂,从进塔到现在,中途没有任何一个人。 黑发的女仆眉头微微蹙起,虽然从合作任务开始,他一向满意于银河做的准备工作,但这一次他却觉得太过顺利了——身为君主的宅邸,竟然这么容易就放他进来了,哪怕他顶着什么玛丽女士的推荐,可真的不用仔细搜查一下吗? 脑海内的疑惑令顾栖慢下了脚步,此刻他已经站在了白塔的第七层了。 层层叠叠的旋转楼梯中悬空吊着巨大的、从塔顶一路落在底层大厅正中央的长灯,交叠、错落有致的菱形玻璃片散射出炫目的光,整个白塔之内格外地安静,这一刻似乎只能听到顾栖一个人的呼吸声。 静立在第七层转角处的青年回望底层,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本敞开的大门关上了,一片雾气氤氲着,缓慢地从第一层开始向上攀爬。 随着雾气的升腾,它变得越来越浓郁,几乎浓到顾栖看不清落地的灯珠。 “怎么会这样……” 他再一次抬头,塔的顶层轮廓依旧清晰,甚至还亮着一抹暖黄的灯,小巧玲珑,足以指引全部方向。 ——上,还是下? 心中两个想法相互打架着,雾气再一次升高,向上的念头也在同一时刻占据了上风——都走到了这里,如果不上去看看,岂不是太可惜了?下一次可不能保证有这么好的机会…… 顾栖吐出一口浊气,他忽觉后悔自己竟然就真的这么上来了。 压下心底的隐忧,黑发青年小心地提起裙摆,黑色的小高跟无声地落在了光滑的台阶上。整个罗辛哈白塔足足有十二层,旋转楼梯精妙地镶嵌在塔的内壁,越是向上,那盏暖色的灯就越是亮,直到顾栖的脚踩在了最顶一层的地面上时,才发现身后的雾气距离自己不过一米。 顾栖和银河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将近夕阳了,据那位玛丽女士提供的说法,这位充满了神秘感的暗影大帝作息时间比较特别,白天的时候整座白塔除了秘书长不允许进来任何一个人,据说是怕打扰到他的休息;直到太阳即将落山时,玛丽女士会被委派到楼顶去清理收藏室——每天都需要,每一次进行两个小时,在夜幕降临之时正好结束,然后收拾东西走人。 就顾栖自己计算,他进入白塔到现在不超过十五分钟,但塔顶的小窗户外却已经是满片的夜幕,繁星闪耀,似乎已经进入了深夜。 越来越奇怪了。 顺着狮鹭骑士的说法,整个顶层确实只有一扇门,应该就是玛丽女士口中的“收藏室”,只是当顾栖的手放在门把上时,却忍不住想那位“作息特别且很能睡”、“强取豪夺他□□”的暗影大帝此番又住在哪里——整个白塔之内,除了顾栖走过的旋转楼梯,再无除收藏室之外的房间。 心底的疑虑越来越重,那些身后的雾气像是在催促着他打开这扇门一般,成缕的薄雾落在了青年苍白的手背之上,卷着丝就想勾着顾栖的手往下按,那一瞬间他猛然抽开了指尖,雾气落空,在半空中抖了抖,四散于空气之中。 很明显,这雾气是活的。 顾栖下意识后退,半被提起来的裙摆下是一截挂着蕾丝边的长袜,黑色高跟的皮带挂在脚踝之上,已经彻底被雾气吞没,就像是一双无形的手轻轻勾着、拢着脚踝上的皮肤,隔着层长袜轻触抚摸。 孟浪得很,但却意外地好像没有什么攻击性,如同岁月流淌过后逐渐趋于温柔的江源,潺潺流动、生生不息,只一点一点地卷着、环着,轻柔地在顾栖的脚踝、小腿上留下痕迹,像是在挽留。 但顾栖并不吃这一点,他心底的警惕已经拉到了最高点,脚下灵活地绕开雾气,抬眼见四周几乎没有一处干净的空地。 “这可真是……” 细碎的嘀咕声从嗓子里溢出来,提着裙子的小女仆牙一咬、心一横,干脆利落地往浓重的雾气里冲,只是下一刻—— “唔!”
有生命的雾气一改最初的温和,它们就像是年长稳重的大家长,看着不听话的孩子调皮而心底无奈,想要教训却又舍不得下手,便只能伸展着手臂,将试图逃开的孩子拥在怀里,用一种坚定的力道告诉他什么可以、什么不可以。 雾气告诉顾栖说:离开,不可以。 在挣扎之下,自诩是大家长的雾气又无奈又微微气恼着,于是成缕却忽然如实质的雾气像是一道纤长的竹条,轻轻抽在了小女仆的臀部。 ——啪。 茫茫白雾之下,除了小高跟挣扎踢在地上的动静,就属这道声音最为清脆了。 顾栖:……草(一种植物)。 整个罗辛哈白塔的内部从底层到顶层,几乎全部被雾气充斥包围着,小女仆才刚刚被雾气卷成的鞭子打了屁股,下一刻又由白雾织就的轻纱揽住了腰腹,半蒙过侧脸,视线模糊。等顾栖再睁眼之际,就发现已经重新站在了收藏室的门口,手指还被雾气挑起搭在了门把手上。 屁股微痛,这让顾栖不爽到了极致。但此刻他无暇多思,只能警惕地盯着周围的一切—— 每一处都透露着诡异,这股有生命、有思维的雾气是铁了心地想让顾栖打开这扇门。 小女仆隔着胸前的衣服摸了摸藏在里面的玻璃瓶,就好像那些细碎的淡金色砂砾可以给予他一切的力量。他喃喃道:“……保佑我吧。”
无视了眼下的灵异,小女仆深深吸了口气,终于按下了门把手。 入眼是一片昏黄的光,与其说是收藏室,倒不如说卧室来得更为贴切——正对面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深蓝色的纱帘垂落在地,零散地飘着几个流苏坠子。左侧是另一片沉甸甸的暗色,似乎还有雾气氤氲,以至于什么都看不清;右侧则是张豪华到近乎夸张的床铺,连接天花板的深蓝色绸帘格外有质感地垂下来,银白色的花纹若隐若现,就像是天边忽明忽暗的星光。 顾栖环顾四周,若要说这里是收藏室,他仅能在窗边看到一个木色的柜架,柔软的天鹅绒垫上放着颗婴儿拳头那么大的红宝石,外边罩着玻璃,在夜色下反射着微光。 如果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收藏”,何须玛丽女士从太阳即将落山之时打扫到完全黑夜?还是说,就连这位“接星舰”的玛丽女士其实也只是其中的一环,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只是银河和顾栖都不知道罢了。 是他们入了局? 这样的猜测浮现心头,顾栖感觉自己可能要真相了。 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雾气贴心地关上了,顾栖被困在这间房中,他小心翼翼地绕着可见的范围转了一圈,有意识地忽略了房门左侧久久不散的雾气,它们就像是盘踞在阴影下的巨龙,让顾栖有种只要踏过一步,就会被生吞活剥的惊悚感。 ——哗啦。 忽然,一阵细微的水声自阴影处响起,无疑整个房间内应该还存在一个人,只是自始至终顾栖都不曾发现过。 他皱眉,手指下意识摸到了藏在裙下、绑在大腿的匕首。 雾霭沉沉,那片阴影中确实有窸窣的水声传来,并不过分明显,但却固执地守在暗处,像是潘多拉的魔盒,引诱着人亲手去打开它,然后释放出无法控制的恶魔。 匕首缓缓地被从裙下抽出来,顾栖反手握着刀柄,一点点靠近…… 在很多古老的故事中、在人类所看不见的地方总是存在着某些非比寻常的生物,神秘、古老,不断地丰富着人类的幻想与好奇,用层层叠叠的华丽辞藻堆砌出了最有史诗感的传说与故事。 那暗涌着的雾气就仿佛是这道传说遮掩自身的面纱,浓郁的雾气缭缭晃动,它背后是一片水——冰凉、清透、深不见底,冷色调的椭圆形石块在雾气下堆出了四分之一圆的弧形边界,上方被朦胧笼罩,下方是清澈的水体,似乎有这座塔那么深。 水池之下,波光粼粼,隐约有一片漂亮的纯金闪过,某些不知名的未知物种划过巨大的尾巴,下一刻立马无影无踪,只留下轻缓荡漾着的水波。 立在水池边颇有种拨云见日的顾栖拧眉,他确信自己刚才看到了什么——要么是某种巨型鱼类的尾巴,银亮光滑、密集分布的鳞片闪烁着寒光;要么是某个掉落在水下正闪闪发光的金币,但所有的“见”只在一瞬之间,当顾栖再想抓住什么的时候,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他盯着宁静的水面,这一刻似乎只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忽然,一只手猛然从水中伸了出来,正好抓住了小女仆系着黑色蕾丝缎带的脚踝。 ——哗啦! 半径几乎超过三米的水池中瞬间炸开一道巨大的水花,原先站在边缘往下瞧的高挑身影早就不见了,只有几片脱落的银白色鳞片浮在水面之上,一闪一闪,宛若天边的星辰,带着一种流光炫目的质地。 清透的水下—— 顾栖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双脚,巨大、冰凉,起伏的鳞片隔着长袜剐蹭在他的小腿之上,一路把他往更深处卷着。 断断续续的气泡从他的口鼻中溢出,在最初受惊的窒息后,顾栖发现自己很快就适应了水体,就好像他本就为水而生、与水相伴,氧气的需求量在减少,昏花模糊的视线也逐渐清晰。 当他在短暂的几秒钟适应了环境后,立马反客为主,拖拽着潮湿、在水中飘起黑色裙摆,反身握着匕首,敏捷的身形翻出弯月的形状,几乎马上就要碰到卷住自己脚踝的那条尾巴。 这一回,他看清了:是一条银白色的巨大长尾,因为水流翻涌以至于短时间内很难找到其本体,细密排列的鳞片呈出边角微圆润的菱形,从大到小,触手之下是一种滑腻的凉,几乎是一种坚不可摧的地步。 顾栖捏着匕首刚想划上去,下一秒就被尾巴卷着从水下扔了出来。 ——哗啦! 又是一声巨大的水花,所有的事情就发生在眨眼之间,等湿漉漉的小女仆像是被狠狠地欺负了一顿、侧趴在纯白的绒毛地毯上抹脸上的水珠时,一道沉沉的影子出现在不远处的宝石展柜旁。 “哪来的迷路小兔子?”
低醇、优雅如竖琴,但又有种万物肆意生长的自由感,像是海浪拂过风铃、也像是薄雾升腾于苍穹。 顾栖猛然抬头,他震惊于来人的悄无声息,那些长年累月积攒的警惕心自从进入了这座白塔就被大打折扣,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他预料之外,甚至无法推测出下一步的任何可能。 整个室内光线昏暗,借着窗边月色的几缕薄光,顾栖只能看到立与柜架前的男人身型格外高大,肩颈胸膛宽厚结实,落着水珠的腹肌沟壑分明,长袍只轻轻地披于肩头,双腿被黑色的裤管包裹着,赤脚踩着绒白的地毯,隐约可以对比出麦色接近蜜糖的皮肤颜色。 这人有双异瞳——左眼暗淡无光,是充满了机械拼接感的锖色;右眼赤金如烈日,正是顾栖前不久在水中看到的反光金币。 但这些是顾栖仅能看到的。 顾栖:“你是谁?”
难不成是那位暗影大帝? “我是这里的主人。”
背对着月光的男人似乎有一头深色的长卷发,他缓缓侧身,光影旋转,从侧面勾勒出他笔挺的山根、微抿的唇以及性感的下颌线。他似乎一点儿不在意这位深夜到访的不速之客,只小心翼翼地拿开了展柜上的玻璃罩,将那颗漂亮的金红色宝石暴露在空气之中。 湿漉漉的小女仆已经提着裙摆站起来了,他背后是水池,前方不远处是站在展柜边正悄无声息欣赏着宝石的男人,“暗影大帝?”
“这个名字啊……”是一道轻笑声,他像是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这个名字,我可不承认。”
虽然男人不认,但显然身份已经实锤了,如果不是此刻情况不允许,顾栖也真的很好奇这位神秘的暗影大帝到底长什么样儿,但碍于心底疯狂嚎叫的警惕,他硬生生忍下了想要迈过去一探究竟的步伐——只需要再靠近几步,小女仆就能在那片朦胧的光影之下看到蒙玛帝国这位掌权者的面孔了。 手里把玩着金红色宝石的男人勾着唇,他看似友好地询问,“所以迷路的小兔子是想来做什么?偷这块宝石吗?还是想看看我的真容,以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心中所想被猜到,顾栖轻哼,手中紧紧握着匕首,大脑疯狂运作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我对那颗宝石没兴趣,今天来也不过是误入。”
说着,他想到了那些雾气,“门外的雾气……” “那个啊,算是我的一点小手段。”
男人轻笑,被整个蒙玛帝国夸赞为珍惜、罕见的国王藏品——金红色宝石被他轻轻地抛起、又接住,那对异色的眼瞳落在了小女仆的身上,忽然之间又转变了话题,“你穿这件衣服,倒很合适。”
顾栖嘴角抽了抽,他最讨厌说话说半截的人了。但心底的不安在涌动,就好像很快会发生什么不受他控制的事情——不,或许说从他踏入这间房间起,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如狂奔的马匹拉都拉不回来了。 顾栖:“抱歉,我不是有意进来的,或许现在我要做的是退出去,然后离开。您——陛下您请继续休息。”
为了不再发生某些不受控制的事情,顾栖决定自己示弱,只要能先从这里离开就好…… 不论是那藏在水中未知生物的尾巴,还是眼前这个摸不清深浅的高大alpha……顾栖一刻都不想再和它们多相处了,总觉得多待一秒都是对自己人身安全的不尊重。 “我已经休息很久了,久到我都快忘记了时间……不过你的到来唤醒了我。”
字眼被咬着,带了点特殊的意味。 顾栖瞳色一深,明显眼前这位alpha是没有放过自己的打算,他刀柄一握,迅速出手,只希望能借由某个空隙从男人背后的落地窗出去。 但比起小女仆的出手,alpha的动作更快,他就好像能够预料到顾栖的所有想法,一举一动、一格一挡,甚至无需真正地出手,就简单地将顾栖困在原地,连裙角都无法在空气中飞扬过分毫。 “你……”喘了口气,再一次被alpha那收了力量的柔软力道推回来后,顾栖的面色很不好看。 对方的架势就好像懒洋洋的猫咪在戏弄着抓回来的小鸟,而且那种每一个动作都可以被预知到的感觉太难受了,出手、格挡之间令顾栖有种怪异的熟悉感,从某个方面来讲,和照镜子没太大差别。 “现在时间终于到了。”
男人的声音是真的很好听,他缓慢地上前一步,还不等顾栖反应,一股强大且浩瀚的信息素如翻滚的浪潮瞬间涌了出来,那是海洋的味道,扑鼻而来一种潮湿的清爽—— 是站在海边悬崖上迎风而立的开阔感,整个世界仿佛都被踩在脚下,抬头是蔚蓝色的苍穹,低头是茫茫无际的海洋,微咸的海风卷着潮湿而来,赋予了满身的清爽,又像是被一个炽热的怀抱从后背相拥,低声在耳边呢喃着爱语。 无法清醒,无法拒绝。 “接着它吧。”
下意识地,顾栖听从了男人的话,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毯上发出一道闷哑的动静,而青年苍白的手指间则拢着那颗金红色的宝石,微光一颤一颤,比夜幕下的月还耀眼。 手指下意识收紧,顾栖脸上闪过迟疑,在接到宝石的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整个灵魂都为之一颤,从胸口发出一股强烈的热意,似乎能在顷刻之间将他整个人都吞没。 “……那是什么?”
他发出不能理解的疑惑。 散发着海洋气息的alpha并没有回答小女仆的问题,他一步步靠近,而顾栖就好像是怔愣在自己的世界中,只垂着眼睫、盯着手中的宝石发呆。 ——哒。 白色绒毯上的匕首被捡了起来,身型高大的alpha走到了顾栖的身侧。黑暗之下,他的身量几乎超过一米九,肩宽腿长,深蜜色的肌肤氤氲着少量的水汽,右眼赤金闪烁,浮现出一层易散于半空中的鬼魅丝缕。 他道:“拿着它,放松。然后,给我一只手好吗?”
缓慢小心地像是正在铺设陷阱的猎人,耐心且甘愿等待。 包裹着无限温柔的语气席卷至顾栖的全身,他像是迷路的兔子,莽撞地撞进了林中野兽的怀里,毫无回头之意。 苍白的指尖递在了alpha大了不止一倍的掌心里,掌心的细纹伴随着手指的收拢而缓慢闭合。alpha就像是在捏着一件珍宝,锋利的匕首小心地抵在了青年的指腹之上,僵立许久,却始终没有划下去。 “真是……” 男人无奈摇头,他看向青年失了神的眼眸,目光似缱绻似思念,包揽万物,却也只会因为某个人而停留。他喃喃:“很快就好了。”
锋利的匕首终是抵着小女仆的手指划出一道极小的出血口,异瞳的alpha握着青年的手指,将冒出一粒血珠的指腹与对方另一只手掌内的金红色宝石相触,下一刻一道金光炸开在罗辛哈白塔的塔顶,灿目如夜间的烟花,整个天边也随之闪过一道微芒。 片刻的沉寂之后,深夜未曾睡眠的人们指着这道划破长空的神迹发出了喟叹,他们说这是神明走过的脚印,是罕见的祝福降临,是一切好运的伊始。为此,有人惊叹,有人许愿,有人搂着至亲、至爱记录这一刻的异象。 相隔甚远的窗边,手臂撑在窗沿上的索兰一脸沉思,他死死盯着那一片炸开在罗辛哈白塔顶部的光,那位以“神秘”著称的暗影大帝从出世统一蒙玛帝国开始,就好像拉着整段历史走向了一个不可控制的方向,一切就在其掌握之中,可试问整个世界,真的会存在这般深藏不露又心思缜密的人吗? 整整84年的在位时间,暗影大帝没有出现过一次执政上的问题与错误,即使不露面、不呼吁人民的支持,他依旧牢牢地抓住了这柄权利的宝剑,并让它在自己的手中发挥了最大的作用。 索兰目光沉沉,他想到了自己曾经历的很多事情,似乎所有的改变与艰难都是从星际历3000年开始,而那时暗影大帝初初掌权。 “暗影大帝……”索兰的手指搭在冰冷的窗沿边上,他需要这样的触感清扫脑海中的混乱与困顿,“到底是谁呢?是不是因为你……我才不需要狼狈地躲藏这么多年……” 疑惑浮现在索兰的脸上,他摸上心口,有些难以置信,“虫母也又活了?”
所以,这道光同时联系起来了暗影大帝与新生虫母吗? 显然,此刻索兰的问题并无人可以回答。 同一时间,看到那片盛大光芒的伏恩急匆匆地赶到了白塔之下,还不等他踏入那片秘地,就被君主身侧的秘书长卡维拦住了。 伏恩礼貌一笑,他微微弯腰,虔诚道:“我看到那束光就赶紧过来了,害怕陛下那里出什么问题,没想到您已经在这里了……那束光,是发生了什么吗?”
卡维面色冷硬,身量高挑,他就像是一块终年不化的寒冰,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起伏,“抱歉,恕难相告。”
“那陛下会没事吗?”
伏恩一脸急切,目光频频落在罗辛哈白塔的塔顶之上,就好像真的在为某人而担忧。 但卡维并不吃这一套,“我们只需要等待即可。”
“好吧,我明白了。”
伏恩再一次仰头看向高塔,那一刻他看的不仅仅是这纯白色的建筑,更是那辉煌到令天地惊变的权利,以及藏在他和索兰之间所追求的不同目的。 他心中无声说:我想要的一切,都会得到的…… 天色暗沉,数万光年之外,寻寻觅觅、甚至以为虫母就此死亡的高阶虫族们猛然一怔,在阔别了三月之久的沉寂后,他们终于再一次感应到了来自小虫母的心音。 微弱、零碎、断续,好像海风传来的风铃音,稍不小心,就可能会随海风而散,再无追寻的可能。 不,不是“可能”,而是“一定”——短暂的振奋之后,虫母的感应又一次消失了,恍若万物堙灭、无声无息 那一刻,不论是陆斯恩、艾薇还是安格斯,他们都感受到了,哪怕隔着光年,也能异口同声道:“——赫蒙特星域。”
——他们不曾真正放下的小虫母在属于人类的星域中消失了。 圣浮里亚星,罗辛哈白塔,蔷薇依旧盛开地灿烂,被月色披上了一层镀银。 金光闪过之后,塔顶的房间一片寂静,右眼赤金的alpha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勾唇轻笑,他缓慢地低头,在匕首的刀刃上落下一个吻——似乎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格外珍之重之,爱之念之。 他说:“我们会再见面的。”
【第一卷荒原生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