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1 / 1)

众人猜测裴沅祯喜欢她,沈栀栀当然不会跟着相信,毕竟她有自知之明。  裴沅祯是谁?  大曌首辅,当朝一品大员。抛开他那些骂名不说,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有才学有本事有身份,又岂会喜欢她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烧火丫头。  再说了,储玉院还住着数十个美人呢,个个都是人间绝色。环肥燕瘦什么样的都有,眼瞎了才会喜欢她这种骨瘦如柴的女子。  还有,裴沅祯性子古怪,看着就是个没有七情六欲、心硬如铁的人,很难想象他会有“喜欢”这种感情。  最后,沈栀栀觉得,被一个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人喜欢,真的不是件高兴得起来的事。  想起那天夜里,他徒手捏断那人的脖颈......  沈栀栀打了个寒颤,赶紧摇头不敢再想。  她继续包粽子,对方月说:“旁人就算了,你服侍我这么久了怎么也跟着瞎起哄?”

她叮嘱:“这种话以后可不能再说,反正我是不信的。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对,子虚乌有,荒谬至极。”

“这是两个词。”

方月问:“姐姐难道就不惊讶吗?”

何止惊讶,沈栀栀听了这个消息几乎当场窒息。  但她装作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反正以后不要再提,小心传到大人耳中。”

.  接下来的日子,沈栀栀没把这传言当回事,继续该吃吃该喝喝。  听说裴沅祯一直待在府上,但他不知是在忙什么,总是神出鬼没,沈栀栀也只是偶尔在用膳的时候见到他。  有了之前点哑穴的前车之鉴,沈栀栀在他面前不大敢说话。每次他吃完饭走人,沈栀栀也麻利地回了自己的小院。  倒是阮乌像突然有根筋不对劲似的,一天到晚往她这串门。  最开始方月惧怕它,后来也能镇定自若对待了。  因为有了阮乌这么个胃口大的常客,方月几乎每天都在做牛肉干。  腌牛肉、煮牛肉、晒牛肉......  方月闻到牛肉的味道都要吐了,实在忍不住跟沈栀栀提了下意见。沈栀栀想了想,捞起袖子去小厨房做狗食。  阮乌虽然是条狗,但精得很,知道沈栀栀要帮它做吃食,殷勤地在她身后跑来跑去。  一会儿叼柴火,一会儿叼锅铲。  许是见沈栀栀累得慌,还给她叼了个茶壶过来。  沈栀栀一看那精致的紫砂壶吓得大跳,她可不敢用这个喝茶,这是裴沅祯的东西。  “狗大人,这可不能拿,这东西贵重......”她赶紧闪开:“你别过来,万一摔碎了可不关我......啪——”  好的不灵坏的灵。  小厨房内,空气安静。  沈栀栀和阮乌盯着地上的碎片看了会,又互相盯着对方看了会。  “方月,”沈栀栀喊:“你刚才在门口看见了吧?我可没碰这茶壶,届时陈管事问起你得给我作证。”

她指着阮乌:“狗大人!你完了!”

阮乌“嗷呜”一声,跑了。  “......”  .  沈栀栀捧着茶壶碎片,坐在厨房门槛发呆。  方月倒是比她乐观,劝道:“姐姐无需担忧,一个茶壶罢了,依大人对姐姐的......”  沈栀栀打住她:“我才说什么?这种话不许提。”

她们不清楚,沈栀栀自己还不清楚吗?裴沅祯根本就不会喜欢她这个人。  “可是......”方月问:“陈管事若是问起来,姐姐怎么办?”

虽然是阮乌打碎的,可她一个丫鬟哪里敢指证大人的爱犬?不是找死么!  但不指证,说茶壶是自己打碎的,也一样找死。  沈栀栀跟她想的却不一样。  打碎茶壶的是阮乌,但陈管事肯定不会让阮乌赔,说不定这笔账会记在她头上。  她盯着帕子上的紫砂壶碎片,愁得很。  以前在旧主家做事时,府上老太爷就特别宝贝这东西,花大价钱收藏各式各样的紫砂壶,每天都要亲手擦拭,  一个寻常人家的太爷尚且如此,裴沅祯的紫砂壶又岂会逊色?紫砂碎片上已经胞浆光亮,想来是用很多年了。  这得赔多少钱啊!  “唉!”

她叹气:“阮乌呢?”

“不知跑去哪了。”

沈栀栀又问:“大人在哪?”

方月惊讶:“姐姐要去找大人?”

沈栀栀点头:“只能找大人当面解释。”

“那要怎么说?”

“如实说。”

.  裴沅祯在墨韵堂。  沈栀栀早饭也顾不上吃了,她把茶壶碎片放进匣子里,捧着匣子来到墨韵堂外。  她站在天井望着门口匾额漆黑耀金的三个大字,忐忑、犹豫......  正要抬脚进去,外头传来动静。  侍卫领着一人进来,那人约莫五十左右,经过她身边时还露出丝诧异。  沈栀栀赶紧低头靠边让路。  裴沅祯有客,看来她得等等了。  来人正是裴家族长裴望,也是裴沅祯的二叔。  进了门后,他看见裴沅祯独自下棋,还安静地等了会。  少顷,裴沅祯放下棋谱,吩咐:“上茶。”

裴望好脾性地笑:“我是不是打扰贤侄了?不急不急,你且下完棋。”

裴沅祯问:“二叔有何事?”

裴望坐下来,斟酌了下,开口劝:“我听说贤侄罢官在府不肯上朝。贤侄莫跟皇上置气,皇上那还等着你啊,你不在这些日,听说朝堂乱成了一锅粥。”

“裴彦让你来劝的?”

“你看你,他是你四叔,都是一家人何必生疏?”

安静了会。  裴望叹气,继续道:“朝廷的事我不懂,但我听说了。皇上当庭反驳你的政令让你下不来台,可事后皇上后悔不迭。”

“政令由内阁拟定,而内阁你是当首。皇上年幼,凡事还得依靠你。”

“至于那两个挑拨的官员,谁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你也清楚,皇上容易偏听偏信,兴许是受人蛊惑了。”

“但你放心,那人绝对不是你四叔,他不会怂恿皇上跟你作对。况且,如今他极力劝说皇上将那两人贬职。”

裴沅祯:“二叔回吧,我今日不得闲。”

裴望顿了下,缓缓起身。  起身后,欲言又止。  “二叔还想说什么?”

“实不相瞒,我此来一是劝你上朝。二来也是......”裴望默了默,又笑道:“都是一家人,唇齿都还有磕碰的时候,何况你们是亲叔侄。”

“我听说你把何靳抓了?那何靳是你四婶娘家族人,贤侄抓了他,难免令你四婶在娘家没颜面。倒不如给二叔个面子,和气生财,把何靳放了如何?”

裴沅祯漫不经心地转动玉扳指:“二叔来晚了,人已经杀了。”

“......”  裴望面颊抽了抽,想开口再说什么,最后只道:“行,我回去劝劝你四叔。”

.  沈栀栀站在天井树下,等了约莫一刻钟,里头那人才出来。  也不知两人谈了什么,他似乎心情不好,比来时脚步快了许多。  她望着书房紧闭的门,又开始忐忑起来。  要不改天再解释?  算了,她想。裴沅祯今日心情应该也不好,不适合说这个。  正想打道回去,那厢,书房门吱呀一开,有人出来了。  沈栀栀转头,好死不死撞见出门的裴沅祯。  裴沅祯也瞧见了她,不过没理会,只不咸不淡瞥了眼,就径直沿着回廊离开。  沈栀栀一鼓作气追上去:“大人,等等。”

裴沅祯像是没听到,脚步不停。  “大人,大人,奴婢有话跟您说。”

沈栀栀小跑追上他:“今天发生了件大事,奴婢觉得得当面给您交代。”

裴沅祯这才停下来。  他视线轻飘飘地落在沈栀栀脸上。  沈栀栀发誓,她服侍这么久以来,裴沅祯第一次正眼瞧她。  瞧得她紧张。  “什么事?”

裴沅祯问。  “呃.....这个。”

沈栀栀把匣子捧到他面前。  裴沅祯长睫微垂,看了眼匣子:“是什么?”

“是......是大人的茶壶。”

沈栀栀低着头,一副犯错认真悔改的样子。  “是这样的,奴婢今天去小厨房给阮乌做狗食,阮乌很高兴。可后来它把这茶壶叼过来,奴婢知道茶壶很贵重,大人天天用它喝茶,奴婢就不敢碰......”  “说重点。”

“哦,”沈栀栀加快语速:“奴婢担心阮乌打碎了就提醒它,结果才提醒完,茶壶就掉地上了。”

她打开匣子,里头是几块碎片,还带着未洗净的茶渣。  “大人,这个壶是阮乌打碎的,虽然不关奴婢的事,但奴婢想了想还是得跟大人说清楚。”

“所以,你是来告状的?”

?  沈栀栀一懵,赶紧摇头:“奴婢可没这个意思。”

“那你想说什么?”

“就想说不是奴婢打碎的,奴婢不能赔钱。奴婢怕陈管事她们拿奴婢顶罪,所以提前跟大人解释清楚。”

打碎大人的东西,总要有人出来担责,陈管事自然是不敢让大人的爱犬担责,那只能让她担责了。  沈栀栀又不傻,她才不当这个冤大头。  裴沅祯静默......  他身旁的侍卫也跟着一言难尽地静默......  就,不知该说这丫头傻呢,还是该说她胆子肥。  这等小事也敢拿来扰大人。  若是以往,有这种没眼色的丫鬟,大人早就让拖下去砍了。但这会儿,大人竟是迟迟没动静。  侍卫们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窥探裴沅祯神色。  但裴沅祯没什么表情,他衣袂一飘,转身走人了。  “哎大人.....大人......”  沈栀栀茫然站在原地。  裴沅祯这是何意?到底要不要赔钱啊?  .  沈栀栀抱着匣子回了明辉堂后罩楼,才出玄关就见个侍卫站在那。  “霍秉?”

沈栀栀问:“你今日不当职吗?”

霍秉抱拳:“沈姑娘,我是专程在这等你的。”

“等我做什么?”

霍秉从袖中掏出一吊钱:“这是上次的酬金。”

沈栀栀高兴,接过来数了数:“你给多了,只要二十文。”

“不多,我把这次的酬金也一起付了。”

霍秉说着,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过来。  “在下还想劳烦沈姑娘一趟,”他说:“这是我家乡的小玩意,还请沈姑娘转交给她,当是个念想。”

沈栀栀接过来。是一张木雕脸谱,脸上五官画得滑稽有趣。  她笑道:“你们家乡还有这个?可真有意思。”

霍秉道:“我们家乡是莆仙戏传承地,戏曲最出名。”

“好,”沈栀栀应他:“我定会交到她手上。”

“多谢沈姑娘。”

.  紫砂壶的事最终不了了知,陈管事知道了也没追究,只让人重新从库里挑选了个差不多样式的给补上。  沈栀栀的钱袋保住了,她松口气。  端午过后,转眼就入夏,天气渐渐热起来。  此前陈管事派人来小院种了许多驱蚊草,蚊虫果真少了很多。沈栀栀睡前喜欢在院子里坐上一小会,或是自己哼曲,或是跟方月说说话。  这夜,她沐浴过后,披着件薄衫坐在院子里吃甜瓜。  甜瓜是时菊托大壮送来的,沈栀栀把甜瓜放在井中泡了一下午,这会儿清清凉凉脆甜爽口。  见方月匆匆进门,她喊:“方月忙完了吗?快过来吃瓜。”

“姐姐,”方月道:“府上走水了。”

“哪走水了?”

“储玉院,”方月说:“适才我看见许多小厮侍卫过去了。”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走水?火势大吗?”

“我也不清楚,听说烧了好一会,应该挺大。”

不知为何,沈栀栀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放下瓜:“走,我们去看看。”

.  沈栀栀和方月小跑去后院,此时整个后院已经乱哄哄,路上随处可见小厮和婆子们提着水桶。  她们站在莲池桥上都能瞧见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有人说:“储玉院的屋舍烧去了一半,不知道人有没有事。”

沈栀栀加快脚步,她在储玉院有几个认识的姑娘,以前给她买过胭脂水粉。  等到了近前,她看见大壮正在指挥人扑火。  “大壮哥,”她穿越人群跑过去:“里头的人怎么样了?”

“栀栀妹妹来做什么?这会儿可乱了。”

“我来帮忙。”

沈栀栀眼疾手快夺过旁边一个年迈婆子的水盆,说:“给我吧。”

她跑到水缸里打水,然后又跑回来递给大壮:“怎么突然走水了?”

大壮冲到前头把水一泼,然后又跑回来,抹了把汗,道:“据说是临湘阁最先起火,因是夜里也没什么人发现,后来火势就大起来。”

听见临湘阁,沈栀栀心头一跳,忙问:“那临湘阁里头的人呢?没事吧?”

“死了!”

大壮说:“适才侍卫抬出来的,烧去半边身子。”

沈栀栀呆滞,愣愣地望着临湘阁的方向。  前两日,她才帮霍秉送东西给冯姑娘,而冯姑娘就住在临湘阁。  那么个鲜活的美人,突然就死了。  她下意识地往人群中寻找,没看见霍秉的身影,也不知霍秉是否得知了消息。  .  这场火势很大,大约扑了两个时辰才结束。  沈栀栀是在四更天回明辉堂的,回来后发现明辉堂灯火通明,而且侍卫也比平时多了几倍。  陈管事和其他几个管事站在一起,似乎也一夜没歇息,个个面色疲惫。  沈栀栀悄悄走过去:“陈管事,发生何事了?”

陈管事凉凉地睇她一眼:“不该问的,别问。”

“......哦。”

沈栀栀撇撇嘴,索性懒得再管,回屋睡觉去了。  次日醒来,窗外阳光灿烂。  吃过早饭后,她去了明辉堂。跟往常一样,这里又恢复了静悄悄的气息,仿佛昨夜走水的事没发生过。  没人提及半点,也没人脚步慌忙。  她沿着回廊寻霍秉。  也不知为何,她还是想安慰安慰他,人死不能复生。  可寻了许久,也没见霍秉的身影。最后,她逮着几个巡逻的侍卫问:“霍秉今日没当值吗?”

打头的侍卫目光怪异地看她,摇摇头,走了。  沈栀栀再问其他人也是如此,皆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她心下疑惑,又去找大壮打听。大壮在前院有个干爹,他平日的消息几乎是从干爹嘴里得知的。  大壮听她找霍秉,惊讶:“你找他做什么?”

“储玉院死的那个姑娘就是霍秉他......”  沈栀栀停下,霍秉跟冯姑娘的事不好宣之于口,于是说:“是他老乡。”

“栀栀妹妹别找了,霍秉不在。”

“不在是何意?”

大壮左右看了看,小声道:“被抓起来了。”

“为何?”

“他是细作。”

大壮说:“连同储玉院死的那姑娘也是细作。”

大壮又道:“你可知那姑娘为何死?是自己把自己烧死的,为了毁灭证据,不过最后还是被侍卫找到了。霍秉见势不妙欲逃,但被捉了。”

沈栀栀很懵,一时难以置信。  霍秉和冯姑娘不是苦命鸳鸯吗,怎么就突然变细作了?  “总之,栀栀妹妹别打探了。”

大壮道:“霍秉犯的可是大错,通敌、叛主,大人不会饶他。”

沈栀栀怔怔地往回走,心情沉重。  进了自己的小院,方月问她晚上想吃什么,沈栀栀摇头。  过了会,她问方月:“我右眼皮一直跳怎么回事?”

“我家乡有句俗话,左右跳财右眼跳灾。”

她说。  方月笑:“姐姐昨晚没睡好罢了,哪有那么灵验的事?”

可沈栀栀倒霉得很,就是这么灵验。  吃晚饭的时候,小院冲进来几个侍卫,说她跟霍秉和冯如意是一伙的,把她押进了地牢。  .  沈栀栀蹲在黑漆潮湿的地牢里时,另一处黑漆之地有人在谈论她。  “事情败露了,所幸重要的证据已毁,查不到我们头上来。”

“不能掉以轻心,时刻让人观察那边的情况,若是发现有异,立即诛杀霍秉。”

“那个丫鬟呢?”

有人问:“她从中传递消息,如今也被关在地牢中。”

“她并不知情,于我们无威胁。不过,她入地牢也不是完全没用。”

“怎么说?”

“我们能趁此机会,试探裴沅祯对这丫头有多喜欢。”

“好主意!裴沅祯多疑,若这丫头此次能化险为夷,这颗棋子日后可重用。若是不能,一个丫鬟死就死了,于我们也无损。”

.  沈栀栀在地牢关了两天,这两天倒是没饿着她,一日三餐有人准时给她送。  只不过让她奇怪的是,自从关进来后,除了第一天有人审问了两句,之后就再没人来。也没严刑拷打,也没人告知她以后该如何。  沈栀栀待得心慌又无聊。  她捏着颗石子在墙上画王八,几乎要把墙壁画满了。  她挣扎过,喊冤过,也哭诉过,但没人理,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  而她不知,周围有人暗暗观察她的动静。  那侍卫观察了两天后,挠挠头,径直去明辉堂禀报。  裴沅祯正在看书。  看完一页后,出声问:“怎么样了?”

“大人,”侍卫道:“属下并没发现沈姑娘有何异样。这两日,她在牢里吃完就睡,睡醒就在墙上写写画画,偶尔自言自语嘀咕。”

“嘀咕什么?”

“担心她银钱被人挖出来,说埋在树下不大稳妥。”

“......”  裴沅祯默了默,吩咐:“那就去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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