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家盖屋,全要用石头垒墙,用的人多,嫂子和我两人做饭,娘和妹妹打个下手,干些零活,还要看着庆峰。我到娘家第九天的时候,前院二兄弟骑着自行车来了,要我赶紧回家,说是公公快不行了。当时,听二兄弟一说,我的心跳的厉害,我来的时候,公公还好好的,虽然还是咳嗽,但不带血了,脸色也比从前好看多了,说话也有点气力了。怎么这么快说不行就不行了,问二兄弟是怎么回事?他说,他大爷已经七天没吃东西了。我在家的时候,都是我和婆婆照顾他,按照医生的嘱咐,给他增加营养。自从医院回来,这么长时间基本上早饭用两个鸡蛋下一点面条,中午用肉末炒点青菜,还能吃一个软软的馒头,下午吃的简单一点,能喝一碗稀饭。我越想越觉得不对,我临走的时候还专门给他说,要他好好吃饭,不要生气,他都答应了。二兄弟用自行车驮着我们娘俩,急匆匆的就往家赶。大叔和婶子都在,景祥哥和嫂子从城里回来了。燕子两口子也已经到了,她看到我,眼含着泪,说:“嫂子,咱爹恐怕不行了,你快进去看看吧。”
我领着庆峰,站到了公公的床前,已经给他穿上了送终的衣裳。他闭着双眼,眼皮松弛,脸色黑暗,皱纹像一道道的小沟,贴到骨头上,看不到脸上的肉了。让孩子喊了声“爷爷”,公公睁开眼看了看我们娘俩,眼角流出几滴眼泪,他已经没有气力说话了。周宏运把庆峰抱了出去,不能让他再看爷爷的模样了。过了大约十来分钟,公公的脸偏向了里面。大叔用手试了试,说已经咽气了。婶子说,他就是在等,为了见到你们娘俩,一直撑着没咽那口气。公公才七十三岁,就走了,院子里顿时一片悲痛的哭声。庆川放学回来,看到爷爷死了,放声大哭,哭着说是他爸爸气死、饿死了爷爷。田景军蹲在一边对孩子白瞪了几眼。庆川哭着对我们说了事情的经过。我走的第二天,田景军在家睡懒觉,婆婆先做早饭,让庆川吃了去上学,后又给公公做饭,就忘了烧猪食,早上就没喂猪,饿的两个猪直叫。直到庆川放学,田景军还没起床,爷爷让庆川把他爸爸喊起来喂猪,他起来后很不耐烦,对着西配房大声说,你怎么不起来喂。公公两手撑在床上,想起来,试了几试,没有起来。但是说话还有点气力,就说:“如果我能起来,就不用叫你了。”
这时,婆婆正端着做好的菜和馒头给公公送去,田景军看到了,说了声:“不能干活,吃的还挺好。”
公公听见了,说道:“我不吃了,你吃吧。”
他早上没吃饭,从娘手里接过来,就大口吃了起来。庆川就说:“爸爸,这是奶奶给爷爷做的饭,你不能吃。”
他那管这些,找了个凳子坐在西屋门口,照吃不误。一边吃着饭,一边嘟囔着,说道:“什么活都不能干,还得人侍奉着。”
庆川正向我们说着,田景军起来走向他,想阻止庆川继续说下去,庆川跑到一边,说:“你就是打死我,我也要说。”
庆川接着继续说。爷爷在屋里听到,说道:“我老了,没用了。你光过年轻,千万别老。”
“你年轻的时候也没用,你给我留下什么了?房子没盖,钱也没有。现在都成了棺材瓤了,也没攒下棺材本。”
“虽然我没弄下什么东西,最起码我没有干坑蒙拐骗、羞辱先人的事。”
他听到爷爷说的话,猛地把小凳子踢到一边,把碗一摔,说道:“我让你吃!饿死你拉倒。”
从此,爷爷就绝食,整整七天,奶奶送的饭,他一口也没吃。我每天都哭着求着爷爷吃饭,可怎么求也不管用,爷爷一句话也不说,两个眼角流着泪,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我。就这样,公公用绝食的方式,对儿子的不孝做最后的抗争。咱们这里有个“红事要请,白事自到”的风俗,也就是说如果有人家娶媳妇,主人家就必须去请人,人家才会过来帮忙;如果谁家老人去世了,近门子自不必说,家族和街坊邻居不用请,都会主动上门帮忙料理后事。从公公咽气到晚上,整整一个下午,除了大叔一家人外,再就是景贵来到站了一会又走了,别的人都没有到我们家里来看看。景祥哥和二兄弟两人给亲戚送信报丧,可就没有人去城里买东西了,还有好多事情需要人去办,急的大叔团团转。晚上景祥哥兄弟俩回来,才给四五家亲戚报完丧,还有好多亲戚家没有去,如果还是靠他俩,还得二三天,这样其他的事就没法办了。在一起商量事的时候,大叔问田景军对办理丧事有什么想法,他说想把发丧的场面要办的大点,这样也显得有面子。大哥说:“无论场面大还是小,都要有人来帮忙才行。如果没人来,就我们几个人,总不能咱们扒个坑把大爷埋上吧。”
大叔说:“写请帖,请族内的人和街坊邻居来帮忙,只要人家接了请帖,就会来帮忙。”
于是,连夜写了三十张请帖,准备第二天一早送出去。大叔一家人回家休息去了,燕子想起爹的死,伤心不已,坐在铺在灵堂的席子上,大声哭了起来:“苦命的爹啊,你怎么想不开呢,怎么做了个饿死鬼啊。叫我这个当闺女的脸往哪里搁啊。”
没人来帮忙,田景军本来就心烦,听到妹妹这么哭,便大声斥责:“哭什么哭,想哭回你家哭去。”
燕子停止了哭泣,一句话没说,擦干眼泪,看都没看她哥一眼。第二天一早,二兄弟挨家送帖,可是没有一个人接帖,更别说答应过来帮忙了,不是这个说有事,就是那个说忙,没空。大叔一看还是没人来帮忙,就对田景军说:“石头你得亲自去跪请人家了,想要谁来帮忙,就得给谁磕头,用磕头的方法恳求人家。反正孝子的头在这个时候不值钱。”
大叔出的这个主意,自己心里也没谱,田景军究竟能不能把人请来?请不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