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的南端。 老廖的坟堆两侧的杂草丛。 汪康年放下望远镜,露出思索之色。 乱葬岗葬着的大多是无主尸骸,北面冒起焚烧元宝的青烟,立刻引起了他的关注。 那个抱着小女孩的年轻男子,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小四,你看看,那个人你有印象没?”
汪康年将望远镜递给小四。 “是他。”
小四拿起望远镜,仔细看了看,说着放下望远镜,从布袋中翻检出一张照片,“组长。”
混乱的人潮中,一个长相俊秀的年轻人,拎着酒瓶,弯腰奔走的侧面照。 汪康年当时曾经问小四,为什么选出这张照片。 小四的回答是,这张照片很唯美。 此人出现在抓捕老廖的现场附近,又在清明这天出现在乱葬岗。 这是巧合吗? 汪康年不相信巧合。 只是,此人没有出现在老廖的坟堆,而是距离此处很远的北侧。 看刚才所为,是带着一个小女孩来拜祭的。 “查!”
汪康年冷冷说道。 要查清楚此人是否是他一直在查找的老廖的上线,那条他一直在苦苦寻觅的大鱼,很简单,查! “这个人的身份。”
“组长,这个人是中央巡捕房的巡捕,程千帆。”
有队员说道,“我们前几天查过,初步排除怀疑。”
“为什么排除怀疑,就因为他是巡捕?”
汪康年冷声喝问,巡捕的身份在他看来更加可疑,老廖宁愿牺牲自己都要保护的上线,其身份势必十分隐秘,而巡捕的身份似乎能印证这一点。 “去查,查清楚这个巡捕在那天的行踪,他为什么去霞飞路,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是!”
“还有,查清楚那个坟堆里埋的是什么人,刚刚拜祭过,很好找。”
汪康年沉声说,这一点至关重要。 “是!”
“他抱着的那个小女孩的身份,也要查清楚。”
“是!”
…… 两天后。 “小宝妹妹,你的新衣服真漂亮。”
“小宝,麦芽糖能再给我一块吗?”
“小宝,小宝,我能用你的画笔画画吗?”
“小宝,你在想什么啊,快点画啊?”
“我要画爸爸妈妈,我记不得他们的样子了。”
“那怎么办?”
“哥哥告诉我,我想起来一点点,就画一点点,慢慢地,一定能画出来的。”
白若兰双手环抱一本书在胸前,微笑着的看着孩子们玩耍。 一身新衣服,新鞋子,还有很多零嘴儿,有可以在雪白的画纸上画出斑斓的色彩的画笔的小宝俨然成为了养育院的小公主。 一只美丽的蝴蝶形单影只的飞来,落下,点缀了白若兰美丽的秀发,和漂亮的蝴蝶发卡宛若成双。 …… 薛华立路,中央巡捕房。 何关与人玩骰子,面孔涨红,满头大汗,看来应是输了钱。 几个巡捕正眉飞色舞的聊天,大世界的那位叫蜜桃的舞女和淞沪警备司令部督察长梁素芳的小舅子范甘迪勾搭上了。 她的前辈、范甘迪的六姨太白牡丹打上门,旗袍都撕烂了,雪白的大腿……啧啧,蜜桃和白牡丹两败俱伤,便宜了一帮男人的眼球。 大头吕捶胸顿足,说错过了好戏。 老莫的死亡仿若已经是很久很久的往事,一切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 便是程千帆遭遇伏击之事,似乎也没有了下文,没有人再去提及。 休假结束的程千帆被金克木巡长喊过去问话,回来后也是闭口不谈此事。 他端着搪瓷杯喝花旗参泡茶,老莫那个短命鬼上吊了,他从大头吕那里买来的花旗参只能自己享用了。 “程警官。”
文书办的彭文书扭腰摆胯来到值房门口,娇滴滴喊了声。 “彭文书相召,有什么需要千帆效劳的?”
程千帆放下搪瓷杯,走过去,微笑说。 彭文书捂了小嘴笑,她喜欢和这个年轻英俊的巡捕说话,这个小程长得俊,斯斯文文的,看着就有好感,不像是其他男人,恨不得将她吞进肚子里。 “我哪敢劳烦程警官啊。”
彭文书嗔了一眼,“覃总叫你过去一趟。”
“劳烦彭文书了,我这就过去。”
程千帆不再玩笑,点点头,整理了一下巡捕制服,戴好警帽,径直去了三楼的总巡长办公室。 …… “去杭州?”
程千帆惊讶出声。 “怎么,有问题?”
覃德泰沉声问。 “报告覃总,没有问题。”
程千帆赶紧说,“长官吩咐,千帆自当听命,只是觉得奇怪而已。”
“没什么奇怪的,巡捕外出公干之事极少,倒也并非没有先例。”
“覃总,我的任务就是保护这个坎伯尔?”
程千帆疑惑问。 “是的,你此行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这个坎伯尔,至于他要做什么,去哪里,你毋需过问。”
覃德泰说道。 “此次外出要多久?”
“时间未定,看那个坎伯尔的时间安排了,他什么时候回上海,你就跟着回来。”
“属下明白了。”
程千帆皱了皱眉头,说道。 “很好。”
覃德泰点点头,露出笑容,“你小子别不开心,此去杭州,吃住玩乐都是走公账,坎伯尔自己也有保镖,带上你只是多了一个官面上的保护而已。”
说着他笑着指了指程千帆,“也是你小子好运,法国话说得好,这等公账旅游的好事别人要抢破头的。”
“这是覃总照顾我。”
程千帆恭恭敬敬的说道。 “少拍马屁,你有本事,好事才能轮到你。”
覃德泰笑骂道,挥了挥手,“去吧。”
“属下告退。”
…… 待程千帆离开之后,覃德泰脸上的笑容敛去。 他微微皱眉。 法租界政治处查缉班的席能阁下亲自打招呼,让安排一个熟稔法国话的年轻巡捕保护法国商人坎伯尔去杭州,最好是浙江籍的巡捕,方便行事。 覃德泰听命从事,安排彭文书去选出合适人选。 就这样,程千帆被选中了。 这件事本身从程序上来说没有任何问题。 只是,覃德泰越想越是觉得这个‘选拔’条件: 年轻人,会说法国话,浙江籍。 这几乎就是为程千帆量身定制的。 覃德泰百思不得其解,这样的一件事的背后莫非还有什么隐秘谋算不成? 只是,以程千帆的身份,和席能阁下根本够不着。 作为法租界政治处的大佬,席能的地位超然。 不过,很快,彭文书就扭着腰肢进来了,她打探到了消息。 那个法商坎伯尔是席能的校友,要去杭浙考察,谈一笔生意,听说浙南闹匪患,托关系找到了席能寻求帮助。 政治处的修肱燊趁机则向席能推荐了自己的学生程千帆。 覃德泰恍然,他明白修肱燊的意图了,修肱燊自然不是冲着所谓的公款旅游来的,这是给程千帆制造在席能面前表现的机会。 这件事真要算起来,是席能为朋友以权谋私,属于私事。 什么事情最能够入上司的眼,自然是这种私事。 覃德泰啧了一声,修肱燊这个老狐狸对程千帆这个子侄还真是青眼有加、不吝栽培啊。 …… 与此同时,国府党务调查处上海特区行动股三组组长汪康年也拿到了调查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