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党组织给出的情报资料有限。 不过,封葙奇同志的妻弟确实是一个调查思路和方向。 “这件事我会想办法暗中查勘的。”
程千帆点点头,说道,“彭书记,我正式申请同‘鱼肠’同志建立直接联系。”
“你不主动提出来,我也要提这件事的。”
彭与鸥从身上摸出一个烧饼,咬了一口,说道,“关于你同‘鱼肠’同志搭线之事,组织上早有考虑。”
程千帆看着啃冷烧饼的彭与鸥,内心中有些心疼。 不是他忘记了给彭与鸥带好吃的,而是因为来三姑弄有一个礼佛的女居士,此人每天早上都会在家门口喂养猫狗。 久而久之,这些猫狗大半夜便提前在女居士的家门口等着了。 有些养猫猫狗狗的阿公、姨婆,精明的勒,每天会早早的偷放自家猫狗来此地吃食,如此便可省了自家的‘口粮’。 大晚上的,如若身上带着肉、菜,极易引起这些夜里出没的狗子、猫儿的骚动。 …… 此前设计为‘苗先生’在台拉斯脱路警察医院进行X光检查的时候,彭与鸥就曾经考虑过令‘火苗’和‘鱼肠’接线。 不过,当时程千帆出于谨慎考虑建议推迟接头。 彭与鸥稍作考虑后也便应允,‘火苗’认为何时是接头的好时机,便由他来做决定。 程千帆从兜里摸出一张比较新的十元法币,递给彭与鸥。 两人便商量了程千帆同老黄的接头暗号和‘信物’。 “还有一件事,除了‘鱼肠’,还有一位‘飞鱼’同志,这名同志也是隐藏在法租界的我党潜伏人员。”
彭与鸥突然说道。 程千帆没有说话,不过,他的眉毛一挑,这是高兴的体现。 “根据‘农夫’同志的指示,组织上综合考虑后作出决定,成立法租界特别党小组,由‘鱼肠’同志、‘火苗’同志、‘飞鱼’同志组成三人党小组。”
彭与鸥表情严肃说道。 …… 闻听此言,程千帆大喜。 太好了。 长期孤军奋战,程千帆的内心是孤独的。 不过,习惯了单线工作,出于安全考虑,程千帆又本能的排斥有同伴。 不是他不渴望有战友,而是因为程千帆深知自己的处境是多么的复杂,他对于自己的战友的要求标准非常苛刻。 此前的‘火苗’小组便是例子,党务调查处的潜伏特务曹宇竟然被安排进了‘火苗’小组,这件事令程千帆和彭与鸥都非常后怕,彭与鸥因为此事还向西北总部作出了检讨。 不过,对于彭与鸥刚刚提及的法租界特别党小组,程千帆的态度却有所不同。 老黄是‘鱼肠’,‘鱼肠’的非凡能力,便是程千帆也是颇为赞叹,这是一名赢得了程千帆认可和尊敬的王牌特工。 此外,‘鱼肠’是他在特科的‘老’战友,程千帆内心中下意识亲近,也愿意给予‘鱼肠’不同于其他同志的更多信任。 参考‘鱼肠’,程千帆对于代号‘飞鱼’的这位同志也有了更多的期待。 彭与鸥有了上次‘火苗’小组的经验教训,此次成立法租界特别党小组,势必会更加谨慎。 此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程千帆无比尊敬和信任‘农夫’同志。 …… “‘飞鱼’同志与你也是老战友了。”
彭与鸥轻声说。 程千帆心中一动,“是情报科还是红队?”
“中央特科情报科。”
彭与鸥满意于程千帆的机敏反应,说道,“另外,组织上决定以你来担任特别党小组的组长。”
说完,彭与鸥看着程千帆。 “组织上征询过老黄的意见没有?”
程千帆问道。 “这是组织上的决定,也是‘农夫’同志的建议。”
彭与鸥问,“怎么?有压力。”
程千帆摇摇头,倒也不是有压力。 他只是有些惊讶而已。 他是第一次听到‘飞鱼’同志的代号,对于这名同志不了解,不予置评。 不过,‘鱼肠’同志参加革命的时间比他早,斗争经验丰富,能力不俗,他本以为组织上会安排老黄为党小组组长的。 “我服从组织决定。”
程千帆正色说到。 “这就对了,就是要有这股子朝气!”
彭与鸥微笑说,“想知道‘农夫’同志怎么说的吗?”
“想!”
程千帆振奋说。 “‘农夫’同志说,‘当年寻淮洲同志二十一岁当红军军团长,千帆同志二十一岁当党小组组长,差得远呢,要努力。’”彭与鸥模仿‘农夫’同志的口吻说道。 “我定当以寻淮洲同志为榜样,严格要求自己,永远忠于党,忠于人民!”
程千帆表情认真说道。 “说得好。”
彭与鸥高兴的说道,“永远忠于党,忠于人民,为中华民族的解放和全人类的解放奋斗终生!”
…… “‘鱼肠’同志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
程千帆说道,“彭书记,请你介绍一下‘飞鱼’同志的情况。”
他是党小组组长,自然有资格和权利了解小组成员的情况。 “哈哈,你见到了‘飞鱼’同志,可要请他吃饭,向他赔罪呢。”
彭与鸥笑着说道,“‘飞鱼’同志好好的巡长职务,被你弄没了。”
程千帆惊呆了。 听了彭与鸥的话,他的脑海中立刻蹦出来一个人的名字: 路大章! 法租界霞飞区霞飞路巡长路大章! 路大章是我们的同志! 路大章竟然是‘飞鱼’! …… “路大章就是‘飞鱼’同志?”
程千帆惊呼出声。 “是的,‘飞鱼’便是路大章同志的代号。”
彭与鸥说道,“有一个情况,你可能并不知晓。”
“‘飞鱼’是‘鱼肠’同志曾经用的代号,后来老黄使用了‘鱼肠’这个代号,‘飞鱼’的代号没有封存,而是由路大章同志继续使用。”
程千帆这才了解了‘鱼肠’和‘飞鱼’这两个代号之间的关系。 这种情况是相对比较罕见的,一般而言,一个代号匹配一个同志,该名同志牺牲或者调离,新同志即便是接替他的工作,也基本上不会继续使用原先的代号。 当然,最让程千帆震惊的是路大章竟然是‘飞鱼’。 自己、老黄、路大章,组织上在法租界巡捕房竟然安排了三名潜伏特工。 自己和老黄在法租界中央区。 路大章在法租界霞飞区。 两个巡长,一个医疗官,要么是‘位高权重’,要么是看似不起眼,实则是极为关键的位置。 这还没有算即将被程千帆‘赶出’巡捕房的秦迪。 而无论是‘火苗’,还是‘鱼肠’,亦或是‘飞鱼’,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 中央特科成员! 程千帆甚至有一种,法租界已经成为特科在上海的重要秘密据点的感觉。 很显然,‘竹林’同志非常重视在法租界的布局。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竹林’同志的身影,身材瘦削、伤痕累累的‘竹林’同志正看着他,深邃的眼眸仿佛在说话: ‘火苗’同志,革命成功了吗? …… 程千帆同彭与鸥约定,由彭与鸥负责通知‘鱼肠’和‘飞鱼’同志,程千帆本来的计划是三人将于两日后秘密会面,召开第一次‘法租界特别党小组’会议。 不过,彭与鸥提议他们三人在第二天暨天亮后的上午便见面,理由是路大章不仅仅在霞飞区颇有能量,在麦兰区也是有些门路的,能够暗中配合程千帆的上海特情组的抢运物资行动。 三人越早见面,对于工作的开展愈发有利。 程千帆想了想,认同了彭与鸥的提议。 “彭书记,我也有一个提议。”
程千帆郑重其事说道。 “什么提议,你说说看。”
彭与鸥问道。 “刘波在三天后便会被引渡给国府方面。”
程千帆说道,“党务调查处那边坚信刘波便是‘鱼肠’,三本这边也是刻意要将刘波钉死在红党‘鱼肠’这个身份上。”
停顿了一下,程千帆说道,“为了坐实‘刘波’便是‘鱼肠’,同时也是对真正的‘鱼肠’老黄同志的保护,我建议给老黄重新安排一个代号。”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彭与鸥说道,“现在只有一个‘鱼肠’,那便是刘波。”
“没错。”
程千帆说道。 “我没有意见。”
彭与鸥思忖片刻,点点头,“关于老黄同志的新代号,你们自行讨论决定,报请组织上批准。”
“可以。”
程千帆点点头。 “‘农夫’同志离开沪上之前,曾经同我特别讨论过刘波的事情。”
彭与鸥说道,“三天后,刘波就要被引渡给国府,一定要尽可能的搞清楚党务调查处那边对这个愿意‘投诚’的‘鱼肠’的态度,若是有危险,要最大可能确保刘波的生命安全。”
“我已经有预案了。”
程千帆说道。 彭与鸥点点头,‘火苗’虽然年轻,但是做事考虑非常周到、缜密。 …… “外面的门锁是谁撬开的?”
离开之前,程千帆问彭与鸥。 “怎么了?”
彭与鸥没有回答,而是问道。 “手艺不精。”
程千帆摇摇头,内行人一眼便能看出来那把锁被撬过了。 彭与鸥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门锁是他撬开的,随后他打开门进来,邵妈在外面重新锁上离开。 他还特意问了邵妈,锁没坏吧,邵妈检查一番也没有看出来哪里有问题。 程千帆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他暗暗记在心中,以后尽量避免这种隐蔽接头方式,是他把事情想得简单了,老彭没有这种溜门撬锁的本事,反而会弄巧成拙。 这次是特殊情况。 这把锁肯定是坏了,这户人家必然知晓门锁被撬开,家里招了贼。 程千帆先从二楼窗户翻出去,来到了前门,‘开锁’开门,放了彭与鸥出去。 等彭与鸥离开后,他从外面将门锁再次‘锁上’。 随后,再度从二楼窗户进入。 将这户人家翻得到处乱糟糟的,只找到了十几块现大洋。 这也很正常,上海滩闯空门的蟊贼多如牛毛,很多市民但凡需要暂时离家,空关的房子里决然不会存放多少钱财的。 将十几块现大洋揣进兜里,程千帆从二楼翻出,灵巧如同猫儿一般,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 第二天。 这是民国二十六年八月二十三日。 第二次淞沪抗战爆发的第十一天。 李浩驾车送程千帆上班。 程千帆坐在座位上,闭着眼睛假寐。 突然一个急刹车。 程千帆猛然睁开眼,右手下意识的摸向枪套。 “咛个小赤佬。”
李浩从车窗探出头,骂道。 这是一个报童突然从马路边冲出来,要不是李浩素来警觉、反应快提前刹车,这个小报童必然被撞到。 被骂了的小报童吓坏了,他知道能开小汽车的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去去去。”
李浩挥挥手。 小报童松了一口气,惊恐的脸孔舒展开来,挤出笑脸朝着小汽车鞠了个躬。 然后来到马路边,扯着嗓门喊道。 “卖报,卖报!空军健儿碧血蓝天,万民同悲!”
“卖报,卖报!同年入校,同年毕业,同年牺牲,二十余岁好男儿舍身殉国,空军烈士千古!”
“要不要我下车去买一份?”
李浩低声问。 “走吧。”
程千帆摆摆手。 李浩从后视镜看到帆哥情绪有些低落,也不敢再说什么,继续驾车前行。 薛华立路二十二号的中央巡捕房,三巡捕厅。 “巡长好!”
“巡长!”
“头儿早!”
程千帆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沿途的手下纷纷起立向他问好。 他微微点头,掏出钥匙准备开办公室的门,就看到了掖在门把手上的报纸。 程千帆随手拿下报纸,这是一份《中央日报》。 …… 卢兴戈也在看报纸。 《中央日报》开辟了淞沪抗战前线之专栏。 据说这是常委员长的文胆先生的建议,委员长慨然应允。 同此前不同,今日的专栏重点报道了空军烈士的故事。 “……挣扎着把飞机迫降在虹桥机场,跑上来救援的人们发现,盛云阁已经牺牲,双手还紧紧地握着机枪——盛云阁,河北雄县人,二十四岁殉国。”
“我飞行员严海文在执行轰炸任务时被日军击落。跳伞后,他被日军包围了。 在开枪击毙几名冲上来的日军后,他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了自己——严海文,辽宁北镇人,二十一岁殉国。”
“我904号飞机突发故障,渐渐掉队。飞行员申崇海、陈惜存本可跳伞逃生,但是毅然驾机撞向敌舰——申崇海,南京人,二十六岁殉国;陈惜纯,长沙人,二十一岁殉国。”
“降落杭州的时候,座机上的弹孔竟有56个,李文山伤势严重,送医不治,壮烈牺牲,在李文山的座舱里,4个血写的大字赫然在目——“还我河山”!——李文山,吉林宾县,二十四岁殉国。”
卢兴戈的视线死死地盯着报纸,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睛红红的, 云阁兄! 这个杀伐果断,身手高强的特工,从烟盒中拿出一支烟,塞进嘴巴里,连续划了几根火柴竟都没有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