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华丽而空旷的饭厅里,一家三口围着长餐桌而坐,没有一般家庭的欢声笑语,有的只是沉默与疏离。 管家将一道道菜品呈了上来,几乎都是路安纯吃不惯的辣味。 父亲将一块麻辣水煮肉夹到她碗里,漆黑的眸子平静地审视着路安纯。 她夹起肉片,强迫自己咽了下去,直到脸颊辣得通红。 路霈满意地抽回了视线。 女儿的乖顺与服从,能让他感觉愉悦。 路霈身形匀称修长,丝毫没有中年男人大腹便便的模样。 他是个极其自律的男人,不抽烟、不喝酒,常年健身房,还有私人搏击教练。 也正因为这近乎变态的自律,他的身材保持得相当完美,手臂结实、有肌肉。所以,挥拳打人…也相当疼痛。 同时,他容貌英俊,五官端正,成熟多金而又风度翩翩。 在外人看来,这男人温和礼貌、克制优雅,是热衷慈善的完美企业家、成功人士,富豪榜上的常驻客。 唯有路安纯知道,男人完美的外表之下,潜藏着扭曲的灵魂。 自她童年至青春,他都是她最深的梦魇。 “为什么忽然想到C城来?”
路霈抬起漆黑的眸子,审视着面前这个甜净的女孩,“这两年让你过来,东一个借口,西一个理由,高三了,怎么忽然说要转学。”
“我跟我闺蜜吵架了。”
路安纯说出了她早已准备好的借口,“刘玥莎,她表面假装跟我好,但背地里讲我坏话,说我是绿茶。”
路霈又将一块水煮牛肉夹到她碗中,面无表情道:“你是我的女儿,那些人不配跟你当朋友,与孤独为伴,会变得更强大。”
“嗯,我听爸爸的。”
她尽量表现得像个温顺的小羊羔。 柳如嫣适时道:“现在小女生关系可复杂呢,安安,没关系,不要伤心,周末的party上,阿姨会邀请一些女孩过来,都是你新学校的,她们迫不及待要认识你呢!你会拥有有新朋友的!”
“谢谢柳姐姐。”
路霈忽然道:“叫妈妈。”
此言一出,路安纯的手蓦地攥紧了桌布垂下的流苏。 她咬了咬泛白的下唇,没有吭声。 路霈漆黑的眸子压迫感十足:“你看她像不像你妈妈?”
路安纯望向柳如嫣那张与母亲七八分像的柔美脸庞,那绝对是母亲年轻的样子。 不知道路霈多大的神通,居然能找到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并将其据为己有。 不管多像,她都叫不出口,她的妈妈只有一个,已经死了,已经被面前这个男人逼死了。 他不能在间接害死她妈妈之后,又把另一个无辜的女人强行变成她妈妈… 太欺负人了。 女孩白皙的手背因为太过用力,泛起了青筋。 柳如嫣全身都在轻微的抖动着,无助地望向了路安纯。 那眼神…似在哀求。 路安纯看出了她的恐惧,担心自己的沉默又给她带来灾殃。良久,她没有表情地唤了声:“妈妈。”
柳如嫣如释重负,松了口气:“哎,安安乖,下午妈妈带你去逛街买裙子。”
“嗯,好。”
饭后,柳如嫣去衣帽间换了出门的衣服,挎上了Gucci的包,经过路霈书房时,听到他正在打电话:“刘玥莎吗,我是路安纯的爸爸,不用紧张,我想问你一些事,关于我女儿的转学…” 她不敢多听,匆匆下了楼。 轿车停在了热闹的解放碑步行街,一下车,柳如嫣就将路安纯揪到了人群中,压低声音对她道:“你爸刚刚给你朋友打电话了,你朋友那边…说辞没问题吗?”
路安纯抿了抿唇:“没问题的。”
她知道路霈一定会向闺蜜佐证,以确定她没有说谎,所以提前跟闺蜜对好了口径,甚至俩人在学校还演了一出“吵架撕逼”的戏码,将这件事完全坐实。 路霈最接受不了的事,一是说谎,二是背叛。 下午,柳如嫣带路安纯去了女装高定店,让店员帮她量身裁衣,定制一套宴会晚礼裙,周末party上可以穿,并且支付了上万的加急预付金。 随后,她又带路安纯去其他女装店挑衣服。 路安纯对试衣服很感兴趣,那些可爱的小裙子,潮酷的风衣外套,青春阳光的牛仔背带裙…她一一试穿,还饶有兴致地站在镜子前自拍。 但当柳如嫣准备刷卡结账时,路安纯却换下了这些衣服,一件都没有买。 柳如嫣好奇地问她:“是不是不喜欢?”
路安纯苦涩地摇了摇头:“路霈不会让我穿这些。”
听到这段话,柳如嫣重新打量眼前这女孩。 她的穿衣风格又板正又保守,衣服以纯色为主,素净典雅,严密的扣子,中规中矩的裁剪,带着修女般的包裹感。 即便夏日穿裙子,也必须过膝,完全不像c城街头的女孩,喜欢穿清爽的吊带和小凉鞋。 柳如嫣陪伴了路霈这么长时间,自然知道他的脾性,他欣赏女性保守又无聊的衣着风格,不能有丝毫个性与时尚可言。 就算是柳如嫣,陪伴他出席宴会,都不可以穿高跟鞋,否则他就会怀疑她想要勾引男人。 稍有不合他意的地方,就会招来拳打脚踢。 但柳如嫣没想到,这男人对他的亲女儿,竟然也如此严苛! 真的很可惜,路安纯这般明艳漂亮的脸蛋,如果好好打扮一下,不知道会是何等的惊艳。 分明是张扬热烈的年纪,她却如藏拙的璞玉,收敛着全部的美好。 柳如嫣很为她难过,于是拉着她去名牌包包店:“我前几天给你订了一款限量版的包包,过了你爸的眼,他不会多说什么的。走吧,去看看。”
路安纯对这些名牌包包没什么兴趣,但她不想扫柳如嫣的兴,于是欣然接受。 傍晚,路安纯对柳如嫣说,自己想在C市随便逛逛,请她先回去。 柳如嫣不放心她,还让司机跟着她,自己打车回去。但路安纯坚持不用,她只想随便逛逛罢了。 女人不再坚持,只叮嘱道:“晚上九点前必须回家,因为你爸爸一般九点半回来,他到家了,你必须在,不然会有大麻烦…” “我知道的,放心。”
她比任何人都了解路霈。 柳如嫣离开后,路安纯立刻从手机里翻出了福利院长给她的地址,打车找到了渝北区的清河巷。 魏奶奶住在清河巷的一个双排巷子楼里。 这里地形曲折复杂,弯弯绕绕,很容易迷路。 而此刻夜幕已沉,路灯昏暗。 路安纯饶了几个岔路,兜兜转转将近四十分钟,彻底迷失在了这羊肠一般的巷子里。 远处,似乎有说话的声音传来,她加快步伐走过去,准备问问路。 刚一走进,就发现巷子尽头好像有人在打架,吓得路安纯赶紧躲到了转角另一侧,偷偷朝那边望去。 昏暗的路灯明明灭灭地闪烁着,一个高大健壮的胖子,揪住了一个矮个子纹身男的衣领,将他抵在墙上,膝盖顶在他的腹部。 纹身男手臂上纹了条龙,但他怯懦的模样、丝毫撑不起这条龙应有的气势,扶着墙连声哀求—— “不是我,真的!是虎哥他们的主意,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们说那老太婆腿脚慢,追不上咱们,只是玩玩而已,没想到会出事!”
“玩玩?你他妈玩出人命了!还玩玩!”
胖子暴躁地怒吼着,用膝盖接连顶了他好几下,疼得那纹身男躬下身,剧烈地咳嗽着,声嘶力竭… 路安纯哆哆嗦嗦地摸出手机,准备随时按下110… 这时,阴影中,一个瘦削高挑的少年走了出来。 夜色渐深,路安纯只能看到他的侧影,锋利的眉骨宛如荒原上起伏的黑色山石。 他低头点了根烟,光焰在嘴角开出一朵橙花,倏而间寂灭,缕缕白烟缭绕在浓郁的夜色里,缓缓四散开去。 下一秒,滚烫的烟头落在了那纹身混混的手上。 滋啦一声,疼得他唧哇乱叫。 少年眼神狠绝,戾气十足——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他的嗓音,宛如凛冽冬夜里的寒霜。 路安纯拇指挪开,重新抬眸望向他。 月光下,那少年皮肤苍白清冷,眸子如黑曜石般坚硬,单手揪着纹身男的衣领—— “我婆婆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你有几条命来还?”
纹身男虚弱地说:“你…你不敢去找虎哥,就找我,柿子捡软的捏啊你!你婆婆是他们害死的,关我什么事啊!都是他们的主意!”
“急什么,一个都逃不了。”
话音刚落,却见寒光一闪。 魏封颀长的指尖熟练地划开一道匕首,锋锐的刀刃稳稳插|进了纹身男身边的黑墙上。 距离他的耳朵…只有毫厘之距,耳廓皮肤上,渗出一滴血珠子。 “老子慢慢玩死你。”
“封哥。”
胖子连忙架住了魏封,“咱之前说好了,不见血。你别冲动啊,把他弄死了自己也得进去,不值当。”
纹身男吓软了,背靠着墙缓缓坐了下来,差点尿裤子。 他情绪终于崩溃了:“他妈不就是吃个白食吗!那老太婆不来追、就什么事儿都没有!是她自己穷疯了,关老子屁事啊…” 就在这时,路安纯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是iphone招牌的铃声。 屏幕上,柳如嫣的名字闪烁了起来。 路安纯心脏都要骤停了,慌慌张张、手忙脚乱地挂断了电话。 再抬头,却见三人同时望向了巷子转角的她。 她吓得直哆嗦,有种看动作片撞见什么大秘密要被杀人灭口一般的惊悚感,连忙握住手机:“别过来,我…我要报警了!”
魏封漫不经心扫了她一眼,几秒后,又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 他首先注意到的是她身后那轮高悬天际的满月,皎洁清冷。 魏封已经很多年没有抬头看过满月了,鬼使神差的…今晚这一轮,圆满得仿佛他残破的生命中、再也不会出现任何遗憾。 而女孩靠墙站着,细胳膊细腿,身形瘦弱易摧,清冷的月光照着她惊心动魄的五官,如雨天的栀子,美得很纯粹。 她有让人心跳骤停、死而无憾的美貌。 在魏封失神的刹那间,纹身男拔腿开溜,但没跑成,魏封三两步迈上去,揪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扯了回来。 匕首毫不留情地抵在了他颈项大动脉处。 “再跑试试。”
“哥,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给你跪下了,我给你婆婆跪下了,她老人家九泉之下…” 话音未落,锋刃一转,吓得他不敢再胡说八道,腿软地跪在了地上。 魏封一脚踩在了纹身男的手上,偏头低喃了声:“报警。”
祝敢果摸出手机,又望向了对面的女孩:“封哥,这妹子怎么办,看她都要吓哭了,等会儿对警察乱说啊。”
路安纯扶着墙站在原地,如慌张的小兽一般,捂着嘴,心惊胆战。 魏封收了匕首,薄唇里吐出一口烟,朝她走了过来。 路安纯退无可退,紧贴着粗糙的墙壁,身形颤抖着,心脏哐哐直跳,连声惊叫:“别过来!”
魏封掀起眼皮望了她一眼,缓缓贴近她耳畔,嘴角微勾—— “叫什么?“ “路、路安纯。”
“我问你乱叫什么,老子有这么可怕?”
“……” 少年嘴角挑起一抹邪狞的笑,“数到三,消失在我眼前,能做到?”
温柔的威胁,却如悬崖刮过一阵危险的风。 路安纯感受到他身上凛冽的气息,颤抖地点了点头。 他数到一,女孩拔腿就跑,很快便消失在了无穷无尽的夜色里。 魏封克制地抽回视线,烦躁地偏头点烟。 驱逐空气中弥漫的那股奶甜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