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衡不多时便飞遁到了塔阁上空,把云霭一分,走了出来,往下方俯视而去。 这瑶阴山中也和外界一般,有朝夕变幻,昼夜轮转,此刻似是黄昏时分,天边一抹艳红彩霞,瑰丽无双,映照得塔阁之上的披帛彩瓦散发出熠熠光亮。 他面色平静地看了一会儿之后,就把身躯一沉,携了一大团浑乌之气,似铅云压顶,缓缓往下而来,又在塔阁前驻足了片刻,便缓缓往里飘入。 方一入得大殿之中,就见一座十丈高的楼阁矗立在前,只是大门开启,摆出了一副请君入瓮的架势,不禁微微讶异。 他在魔藏之外转了一圈,却始终不曾入内。 张衍见他谨慎,不由暗叹了一声,这老魔果然厉害,竟是不愿进来,若是到了这魔藏之中,此人便是遁法再高明,在无有什么回环余地的殿阁内,只需闭了关门,再瞅准机会起了那北冥剑一斩,多半能叫此人有来无回。 若是换其他元婴修士在此,定是二话不说闯了进去。 但泰衡却是不同,在他毕生修道之中,见过太多实力强横的修士被远不如其的小辈算计而死, 哪怕是面对一名化丹修士,他也没有半点小觑之心。 况且他不用进去,自忖也有办法能收拾得了张衍,根本犯不着亲身蹈险。 在原地负手站了有时,他清喝了一声,一道黑云飞起,那魔蛟元婴就遁出了顶门。 因吸摄了不少修士精血,这魔蛟眼神比之适才更为狞恶,身上鳞甲如墨,乌黑厚重,得了法令驱驰之后,夭矫一折,荡起一阵狂风,就往魔藏之上一个顶撞。 但闻一声隆隆大响,自魔藏之上浮了起一层层玄奥难测的符箓光纹,闪闪烁烁,密如梭织,似投石入水一般起了涟漪,自撞击之处向四面扩散出去,好一会儿才消隐不见。 那魔蛟似不干休,一次又一次冲撞上来,看那架势,好像是要非要将这座魔藏撞翻不可。 张衍神情自然,只管守住机枢,把阵法护持牢了,任其如何发威,也自岿然不动。 泰衡老魔见攻不破其护阵,心意一动,就收了元婴回来。 他见识非是常人可比,只这几下试探,就看出若无合适法宝在手,哪怕自己出尽手段,想破开这层禁制也不是旬日之间可以做到的。 然而他更在意的是,能据有这座魔藏之人,当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定有什么后手陷阱布置在内。 他淡淡一笑,伸手入袖,拿了几枚禁盘出来,缓步踱来,围着魔藏转了一圈,花费了小半个时辰,布下了一个封禁法式。 此物乃是岳御极所携,本是用来封禁围困魔头所用,眼下他也无需懂得其中降妖伏魔的手段,只要稍加围困,阻得张衍第一时间走不脱即可,这样自己才好从容布置。 他正对着魔藏,在塔阁大门之前盘膝坐下,手指一点,就有一只石匣飞出,被他稳稳握在手中。 这石匣乃是那瑶阴派五件传承宝器之中的一件,此物之中放置有诸般法宝器物,不定还有真器在内。 以他的法力,就算只拿得一件玄器出来,稍加炼化,便能祭炼由心,到时破开这魔藏护阵,便不再话下,去了这层凭藉之后,再拿张衍自是手到擒来。 炼开此匣,再加上炼化法宝,大约一共会用去的七八天的时日,但他并不在意,对方不知靠了什么手段破开了禁印,但想要将那金印炼化,却是无有任何取巧路子可走,以化丹修士的修为,便是法力再强,至少也需十余日功夫才能将浅浅炼化,因此他有的是时间与对方对耗。 泰衡老魔做出这番动作的时候,大大方方,并不掩饰半分,一方面是他傲气使然,另一方面,却也是要让张衍看个清楚,便是不肯乖乖出来,结果也是注定。 张衍在内,把这老魔所有动作看得清清楚楚,若是寻常情形之下,这一番布置倒也是的确是能压得他毫无退路。 但对方却不知,这魔藏却并非区区几个封阵能困住的。 既然愿意对峙,他也乐得如此,忙抓紧时机炼化金印。 泰衡老魔先等了片刻,见魔藏之中并无丝毫求告之声,也不失望,只要将其看住了,便不怕对方耍弄什么花招出来。 如此过得三日之后,在张衍全力炼化之下,法力已是往金印之中透进去了浅浅一层。 如今整座塔周围的大阵不说俱能掌控,但若在此处飞驰已是无碍,而不必再沿着山梁飞遁,到了这一步,他已是占了几分优势。 见泰衡仍在塔阁门口坐着,他想了一想,把定机枢,一个运转,霎时间,这魔藏发出一声惊天响动,就从那封阵之中消失不见,挪去了千丈之外。 泰衡老魔见得此等动静,眉头不禁一皱,看着那摆在那里已是无用的禁盘,缓缓站了起来。 魔藏能虚空挪移,他事先也没未曾想到,这意味着张衍想走便走,想留便留,这就有些被动了。 张衍之所以毫不犹豫地将虚空挪移之法展露出来,就是要明白无误告诉泰衡,他可随时挪移到他处,便是对方想要抓到他,若不入魔藏,那是休想。 他这是要逼着这老魔上门来寻自己。 泰衡老魔稍加思忖,便就想到,就算这飞阁能挪移飞遁,但因受那护山大阵所限,也定然去得不远,因此不慌不忙一摆袖,沿着此处山梁转上了一圈。 由于魔藏只到得千丈之外,是以未有多久就被其寻到。 泰衡老魔一笑,大略已经看出此物的挪移距离。 千丈之内,对他来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 若是初占了岳御极的身躯那时,对他来说倒也有几分棘手,可眼下他已将身一玄门修为尽数化为魔道功法,有的是飞遁法门,这等距离,须臾可至,无论此人挪至何处,总不叫对方脱了自己视界。 因此他又在飞阁面前一坐,根本不往魔藏中来。 泰衡老祖这时表现出了与一代魔头身份截然不符的耐心,不急不躁,沉稳笃定。 张衍也是不由佩服,对方修为到了这般境地,面对自己一个化丹修士,却仍是这般拿得住,着实了不起。 他暗中寻思,想要对付泰衡这等人物,寻常的算计手段恐怕根本无法对其奏效,只能用阳谋逼其就范了。 想到此处,他忽然觉得,自己能与这等魔道高人一会,倒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心中顿时涌起一股豪情,起了个稽首,郑重出言道:“泰衡前辈,晚辈张衍,在此稽首了,适才班门弄斧,倒叫前辈见笑了。”
泰衡老魔见张衍主动开口,便笑着回言道:“张道友有礼,你这飞阁倒也有几分门道,不过你却是急切了一些,若是过得几日,再使出这等挪移手段,定能打贫道一个措手不及。”
张衍暗暗点点,对方不愧魔道高人,风采气度非同凡响,对自己可能想不到的地方毫不讳言。 他微微一笑,高声道:“前辈所言甚是,不瞒前辈,我身上有一件至宝在身,可对前辈不利,本想引君入彀,但如今看来却是不能了。”
泰衡他听张衍说有办法对付自己,倒也不觉诧异,只是平淡一笑,不在意道:“这世上可对付贫道的东西当真不在少数,但能真正奏效的,至今也无。”
张衍对这句话也是极为赞同的,他在内殿之中观战之后,发现那张除魔符根本没有机会对此人施展,纵然威能宏大,又有何用?与废纸一张无异。 他又笑了笑,道:“晚辈另有要事在身,至多在此逗留十日,待粗浅祭炼金印之后,便要启了阵门,出外而去,若是届时还对付不了前辈,那就唯有请得门中师长来前来伏魔卫道了。”
泰衡老祖目光动了动,这也是他唯一顾忌的地方。 对方有了那挪移之法,七八日后,随着祭炼金印时日越久,此山之中,可去得的地方也越来越多。 他不知对方这飞阁可挪移几次,若是能连续数次转动,那完全可以暂时将他甩开,除非他有一击破开魔藏的法门,否则对方便极有可能脱身而去。 他沉声言道:“不知张道友是哪一家弟子?”
张衍肃容言道:“在下乃是溟沧派弟子,十大弟子之中排名第九。”
“溟沧派?太冥祖师传下的道统?”
泰衡老祖也是不禁动容,若是别家弟子,他尚不至如此,但正是因为泰衡本尊得了溟沧派太冥祖师指点,这才驱除魔念,斩去蛟尾,方有他今日在此。 他虽不知后来之事,但也知晓,溟沧派中要寻出几个能对付自己的人当真不是难事。 张衍继续言道:“十日之后,晚辈会在百丈之外启了那出入门户,往外而去,前辈若要阻我,大可一试!”
泰衡老魔面上露出沉吟之色。 他并未小觑张衍,能与自己在这里的侃侃而谈,还这般镇定从容,敢于出招,定是有所依仗。 到那离去之时,自己若是上前追赶,对方怕就要施展那等能伤得自己的手段了。 泰衡老魔并不是意气用事之人,并不会因为张衍两句言语就贸然轻动,但是张衍若真的要离去,他却有不得不阻的理由。 张衍明明白白地将来历说出,就是摆明告诉他,只要出得那阵门,就再也没有他的活路可言了。 泰衡老魔浑不在意一笑,自己当年纵横九州数千载,岂会连一个后辈弟子的出招也不敢接?当下回言道:“也好,且给道友十日,到时贫道再来此与你一会。”
他一拂袖,竟是不再逗留片刻,就这么飞腾而去,转眼无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