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有一大堆事情要忙,哪有空跟土豪们闲摆龙门阵,随便应付了几句就让他们各回各家。 程壁治连巴结的机会都没捞到,会面就结束了。 既然认定短毛是个人物,程财主当然不会轻易放弃。 …… 晌午时分,从历山过来的大批人马赶到了。 新兵营抽调两哨兵补充给袁宗第,接下来怀庆一带的治那个安都要靠他维持;冯起龙带着两百多人来接收府城,他们很快还要进行土那个改的试验。 与冯起龙同来的,还有一个非常糟糕的消息。 田嘉毂和柳如是逃跑了。 还有十来个文化人也跑了。 李自成真就无语了。 那伙人是分批跑的,五六天后冯起龙才发现不对劲,可已经没法查他们的去向了。 田嘉毂是打破稷山县后拐来的。因为他早前跟冯起龙相识,李自成为了避免泄露底细,不得不出下策。现在人家跑了,情有可原。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去找官府告发。 少不得要做些预防措施。 如果田嘉毂的行为能理解,那柳如是为啥要跑? 李自成非常郁闷。 柳如是在大顺军里虽然不能顿顿吃香喝辣,不能绫罗绸缎天天换,但至少不用带着面具佯装潇洒迎来送往天天做新娘啊。 按理说她当前的生活还算安稳,应该比以前的日子舒心。真是搞不懂为什么要跑。 柳如是就算不想窝在深山老林,打个招呼后想走就走呗。她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短毛又不会为强迫她干点啥。 唉!李自成很伤心,养城计划泡汤了。 那孩子也不知是跟人私奔了,还是准备逃回江南。但愿她会有个好结局吧。 留在金陵的刑秀娘要多操点心了,别被柳如是检举揭发。下次那边要是再往来送人,中间要多转一道手,撇清关系。 至于那十几个文化人,估计就是墙头草。虽然洗过脑了,但是对方一看官军大规模前来围剿,那帮人可能觉得大顺军要玩完。 真让人愁得慌! 李自成正和冯起龙谈着,程宗猷送上名帖,要拜访短毛大统领。 “这老头儿想通了?觉得大顺军有前途,要纳头便拜?”
李自成顿时心花怒放,刚才的不快一扫而空。 大统领也顾不得跟冯起龙唠嗑了,先安排他去府衙坐镇,把行正机构尽快运转起来。 第一要紧的是先把地方秩序稳定下来,人心安了,大顺军后面的措施就好办了;第二项任务是抄家;第三项开工审、屁斗大会;第四项再开展盐打,彻底清除饿势力;第五项难点,要清丈城外田亩,尤其是郑王府的田,全部分给老百姓;第六项是招兵,尽量多的招炮灰,有多少要多少。 冯起龙的任务既繁杂又艰巨,但是他很兴奋。 前年短毛贼还只是个打家劫舍的山寨小头目,今年大顺军已经攻城陷府,发展势头一日千里。 现在冯起龙彻底安心了。 照这两年的情况看,短毛十年内问鼎天下还真不是吹牛。冯大人的前途自然跟着水涨船高。远的先不去说,眼下他就成了一府之主,实打实的知府老爷。 可惜好事往往难成双。冯老爷事业上得意,后院却出了一点小小的问题。 他前脚离开历山老营,他老婆隔天就带着一队娘子军出发了。高桂英劝说了半天也没用。 李过也出面阻拦了,说大统领现在日理万机,真没时间处理你们的事,咱过段时间再说。 姬蕙兰说我一个副联的会长连自己的事都弄不明白,这个妇连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大顺刚颁布了《婚因法》,你们不处理就是渎职。我要去告御状。 李过头疼的不行,但也不敢阻拦,只能派一队女兵护送。 冯起龙老婆还在告御状的半路上,李自成也不知道。 他此时正在王府里会见程宗猷。 “这么说,利民当铺是在大顺军攻城的时候被宵小抢掠了?”
“正是。现在官府衙门没了,当铺东家也没处打官司。不知贵军有何举措?”
“这还用说?自然是尽快缉拿匪徒,追缴赃物发还原主。”
“大统领,我可听说若是店铺挂了斧镰旗,那要出了意外,大顺军会包赔损失。”
“这个……传言有误。实际上咱大顺的政策是,若治下商户民人遭了劫,大顺衙门一定会给个说法,秉公办理,妥善处理后事。相关违法乱记的人员一定会被缉拿归案,依法审盼。至于造成的财产损失,由肇事人负责赔偿。”
“大统领,你们之前的正策不是这样吧?上次清化镇胡记药材行损失了几十车货物,后来大顺军追回大半,其余部分也折银补偿了原主。”
“这个我要认真解释一下。 首先,清化镇全员给大顺军缴税,他们出了意外,当然要给个说法。怀庆府城可没给大顺军交税。利民当铺的事,大顺军会抓捕嫌疑犯,依法沈判,我认为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很不错了。 第二,我承认当初大顺军为了尽快获取旁人信任,说了两句大话。 咱总不能明抢大户吧,收税总要给个合适的理由。以前我是‘流贼’,行事已经很有章法了。现在咱建立了国号,将来一切行为规范都要慢慢正规起来。 大顺国正式的《现法》、《型法》等一批法律法规还在完善阶段,草案也不适合直接颁布出来,所以日常行事上可能有些粗糙。 而且现在是战时阶段,一概事务接受军管。 直白了说,大顺朝廷有名无实,现在是大顺军说了算。任何行为都以《战食管理条例》为主,与之抵触的其他条规必须先放一放。我……” “大统领……” 程宗猷很没礼貌的打断了滔滔不绝的短毛, “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么多。我只是想明确一点,利民当铺的损失你不会原价赔偿,是不是这样?”
“……” 李自成有些恼火,真想一巴掌呼他脸上。 大顺军这么好的队伍,有史以来独一份,就这还要挑刺?你个死老头子还有没有良心? 李自成喝了口茶顺顺气,“老先生,咱大顺军马上要开办一家商号,专门为大户提供财产保全的业务。平时献出一滴水,难时拥有……” 程宗猷摆摆手,又打断,“大统领,我知道你不是一般的流贼。我想请教一下,你凭什么认为大顺军能推翻大明,取而代之?”
李自成抬头挺胸,口若悬河:“千千万万贫苦老百姓是大顺军的坚强后盾!因为大顺军真真正正是老百姓的队伍,大顺军治下人人平等,人人有饭吃。 即便哪天我倒在半路了,大顺军的火种也不会烟消云散。没了赵德胜还有里德胜,只要这天下一日不清明,格命的事业永远不会断绝传承。”
程宗猷开始认真讨教,“大统领,像我这种不贫苦的人算不算老百姓?我行走大江南北,到了哪里都是座上宾;我穿不缺绫罗绸缎,食不缺山珍海味。我在大明活的如鱼得水,我为什么要支持大顺军?”
李自成耐心道:“老先生,我曾经在陕西米脂县做过一个调查。我走访了八百多人,他们之中有佃户,有奴仆,有自耕农,有小地主,有商人,有雇工,有士绅等等三百六十行的人物,男女老少全包括。我写了一份总结,得出一个理论。 姑且叫做赵德胜需求层次理论。 世人普遍的需求大约可以划分为八层。 首先是生存需求。 处于这一层的人,他的需求是最低级的,有饭吃,别饿死就行。 米脂因为连年遭遇旱灾,庄稼绝产,处于饿死边缘的这类人能占到八成。整个大明有多少这一层的人?我没调查过,但是估计不会少于五分之一。 延伸开来,还要有衣穿别冻死,有水喝别渴死等等,总之,这一层是指维持生存的最低需求 第二层是那个需求。 这类人处于温饱线附近,心里的想法就要多一些。饱暖思那啥,顺便还要传宗接代。整个大明有多少这种人?以我这些年在各地看到的情形,估算一下,占比应该不会少于百分之六十。 徽州富庶,以上两层的人可能占比要少一些……” 程宗猷叹口气,“富的都是大户,小民也就勉强度日。在外做工的还好,在家种地的也就仅能糊口,逢年过节都舍不得置办一身新衣裳。”
即便是号称富庶的江南,崇祯三年松江知府说:“粟米、布缕、鱼盐之利,藐称东南陆海,然糊口则盈,终事则绌。”
老百姓吃饱饭没问题,大闸蟹也只是贫民日常零食,但没啥余钱。 李自成问,“老先生家里田产买卖不少吧?有没有压榨贫民?”
程宗猷一瞪眼,“有你这么说话的?我自然体恤民人。”
李自成笑道:“是了,大顺军要打倒的是土豪恶霸,老先生这种相贤绝对是在下的座上宾。”
“座上宾?”
程老汉微微摇头,“我看不见得。二十万流贼四处乱窜,他们吃什么?还不是走到哪抢到哪,不给就杀。大顺军也没种田啊,还不是一样吃大户?恶霸杀完后你吃什么?座上宾?我看是盘中餐!”
李自成笑了笑,耐心解释道:“恶霸欺压良善,本来就是大顺军斗争的对象。从他们家里罚没一些粮食、银子,捎带手的事,合情合理。何况,大顺军走到哪都在当地给贫民放粮,并不是把所有缴获供给自己享乐。 再者,此一时彼一时,将来大顺军有了地盘,自然会种田养兵。 还有,老先生可以由太行陉进上党去沁水,那一条路两百多里,全部是大顺军出钱翻修的,花了六万多银子。 老先生再去看看沁河两岸的大户,凡是拥护大顺军的,哪个不是赚的盆满钵满?”
程老汉开口道:“是啊,这个我承认。要不是你做的还像点样子,我也没必要坐在这里跟你多说废话。”
“……” 李自成就没遇过几个纳头便拜的人,胆子一个比一个大。他们就不怕短毛恼羞成怒当场翻脸?唉,这个大统领做的不够威严。 上一个当面不客气的柳宗元后人,因为自己作死被抄家了。希望程宗猷不要走那一步。 程宗猷又说道:“你刚才讲的那个需求层次,总结的挺不错。我家打从宋朝起就没挨过饿,你再来分析分析我们这一层次的人。”
“投胎真是个技术活儿啊!”
李自成不由感慨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