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的第一场雪在正月初一纷纷扬扬飘落。 不止是这里，杭州大雪；广东从化、韶关、乐昌、仁化、大埔、五华、兴宁，正月大雪数日。从化、韶关两地雪深一二尺。 今年江西、河南、云南会迎来大旱。安徽野鼠数百万自北渡江而南。 山东历城、昌乐、安丘、淮坊等地会在开春后迎来大雪。临沂、莒县甚至会在九月份下大雪。 江苏有冰雹，浙江有大水。 到崇祯八年更是北旱南水，飞蝗遍野，多地大饥、大疫。中原老百姓终于和陕北穷人感同身受了，人食人的惨剧无处不在。 李自成无能为力，他变不出粮食赈济数百万上千万张嗷嗷待哺的人。能稳住大顺治下的粮价就很好了。 “……晚饭只吃了杂合面窝窝头，难以下咽。对于大明治下的多数老百姓而言，这已经是很好的口粮了。唉，为什么我的眼中饱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李自成合上日记本，摸了摸装满鱼翅燕窝熊掌鹿鞭的肚子，打了个饱嗝。 院子里传来嬉笑打闹声，高桂英、姬蕙兰带着孩子们玩的不亦乐乎。 老李刚拉开门，李来亨立即小跑过来打招呼。 “……还有，大统领，张鼐哥哥都做副哨了，我什么时候能参军啊？”
“呵，急什么？下半年才上中学，等你读完书再说吧。”
两人说着话，又跑来十几个孩子给大统领请安。里面有几个本家过继给短毛的儿女，也有从外面收的义子义女。 李自成嘻嘻哈哈的跟他们玩了会儿炮仗，出了王府大门。 街道上灯火通明。 一路前行出了敞开的城门，外面还是大片民居。府城太小，城内已经容纳不下富裕人口了。年前李自成就让衙门研究研究要不要拆除城墙。 这年头城墙到处都是，不稀罕，被它围着还影响交通，没啥好处。 城外三里地有座前郡王的庄院，现在已改成“功德林”。没点身份地位的大明栋梁都没资格住进来——尽管人家根本就不想来。 前三边总督洪承畴、前郧阳巡抚蒋允仪、前昌平总兵陈洪范、前义勇总兵刘泽清、前宁武总兵张应昌、前卫辉知府苗自成，还有左光先、艾万年、猛如虎、曹变蛟…… 他们在功德林里一点都不寂寞。 “二条！”
“碰！”
“慢来，胡了！”
刘泽清一推牌，笑逐颜开。 “等等！”
陈洪范伸手一指中间的牌堆，“老洪哪里打的是二条，明明是二饼！”
众人睁大眼睛一看，嘿，还真是！ 洪承畴满脸尴尬。 苗自成松了口气，笑呵呵道：“老天保佑，诈胡不算！”
刘泽清猛的一拍桌子站起，大叫道：“老子不管，一人十文，拿来。”
陈洪范一跷二郎腿，“刘兄，这不合规矩，要钱也只能找洪总督。”
苗自成急忙打圆场，“洪老爷刚学麻将，不知者不怪，这一局还是……” “草！”
刘泽清不屑，“掏钱我就叫他一声老爷，没钱算个求！”
“啪！”
洪承畴拍桌子一怒而起，“欺人太甚！”
隔壁蒋允仪离开棋桌，上前两步站到洪总督身边，“刘泽清，你什么态度？”
“我态你爸个度！”
刘泽清抡起椅子就砸。 棋牌室眨眼乱套。 刘总兵单挑洪、蒋、苗三位进士老爷，丝毫不落下风。 旁边陈洪范虽然是武举出身，但被左光先、曹变蛟两员骁将二打一，逐渐招架不住。 艾万年、张应昌两人不掺和，吃着烤红薯在边上大喊助威。 “打的好！”
“小心右边！”
“使劲捶！”
“快薅头发！唉！”
前宁山卫指挥使张承宠得到报信，摇着轮椅匆匆跑来。 他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指点道：“刘泽清啊刘泽清，我看你是真想把牢底坐穿了。”
刘泽清抄着手满不在乎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洪承畴当赖皮，被打活该。”
“张管教，我冤啊！”
陈洪范噗通跪倒，嚎啕大哭，“我啥都没整，尽被他们打了，求管教老爷给小的做主。”
张承宠嫌弃道：“行了行了，给谁演戏呢？看你那个求样子！”
陈洪范乖乖站起来，抹了把眼泪又换上嬉皮笑脸，“老爷，你看大过年的，是不是请个戏班子来乐一乐？”
“我糙！陈总兵真是人才！”
张应昌差点吐了。 艾万年一竖大拇指，“佩服佩服！”
左光先啐了一口，“行了，两位可别煽风点火了。以后千万别说是我老乡，丢不起人。”
刚才人家大同曹变蛟都动手相助了，那两个陕北人却在一旁看热闹。好歹都在洪总督帐下听过令，真没必要做的这么难看。 张应昌和艾万年同时“嘁”了一声。都是阶下囚，还装什么大瓣蒜。 委顿在一旁的洪承畴涨红了面皮，真想当场一头撞死。太侮辱人了。 其实刘泽清和陈洪范是得了张承宠授意才故意找洪承畴麻烦，不然就凭两个阶下囚哪里敢造次？ 老张当然也是经过了大统领的面授机宜，就是要杀一杀洪承畴的威风。如果老洪承受不住要自尽，那正好，不用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李自成到来时，棋牌室已经恢复了平静。因为这边灯火明亮又有水暖，众人看书的看书，下棋的下棋。洪承畴孤零零的待在角落，反复端详着一个地球仪。 “诸位，新年好啊！”
李自成刚推门进来问候一声，陈洪范嗖的一下小跑过来。 “大统领新年好！”
刘泽清紧随其后过来问安。 洪承畴头都没回，张应昌等人看了眼短毛该干啥干啥。苗自成想动弹来着，一看这形势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尴尬的很。 艾万年悄悄棋盘，“老苗，要将军了啊！”
苗自成搓着胡须不言语，余光一个劲的瞟向短毛。 陈洪范从怀里掏出折纸，展开奉上，“大统领，罪人痛改前非，洗心革面，这次写的悔过书一定深刻。”
李自成摆摆手，“等夏收时先看看你那十亩地的收成再说。怎么也要在功德林待满一年。”
我糙！陈洪范心好痛。 分给他的那十亩旱田在十七里外的山脚下，水都浇不上能有个毛的收成。每天早出晚归上工下工，来回都要走半天时间。 最近虽然不用去农田，但是又要去大棚里伺候蔬菜，反正没一天得闲。 李自成拉了把椅子坐下，正要开口，艾万年先发言了。 他坐在炕上头也不回道：“短毛，要杀就杀，一天天的羞辱人算什么？”
李自成笑道：“你们才喝了几天米汤干了几天活？这就算羞辱人？我要是出去跟陕西河南的老百姓说一天管三顿米汤，你信不信我两个月就能招五十万大军？”
蒋允仪咳嗽一声，站起来道：“刚才刘泽清暴起伤人，不知这位大统领有何处置？”
张承宠急忙道：“刘泽清动手在先，关禁闭三天，罚一个月工钱。”
张应昌又开口道：“你们这功德林倒是稀罕玩意儿，真就一年后放人走？”
李自成道：“规矩定出来不是当摆设的。你们一个个虽然罪过不小，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大顺也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少杀慎杀。好好反省一下这些年来助纣为虐的行为，早日认识到错误，争取将来重获新生。”
陈洪范赶紧弯腰弓背，“大统领实在是圣主明君，罪人一定谨记大统领教诲。罪人想当年意气风发，何尝不想做个好人，奈何一脚踏进逆明那个污水坑，浑身上下都不干净了。”
曹变蛟哈哈大笑两声，“陈总兵这是不幸被俘了，否则依我看，将来少不得官居一品呐！”
陈洪范脸不红气不喘，“曹老弟此言差矣。你是来得晚，多待一些时日你就会知道大顺远比逆明强十倍，大统领更比朱由检英明百倍。近朱者赤，近……” 老陈忽然想到朱由检就姓朱啊，这个不好对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