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近晚。 五十多岁的许老汉咽下最后一口酸辣土豆丝,端杯闷掉康熙酒,把腰间皮带松了松,伸手拿起卷筒卫生纸,扯一截下来擦擦油嘴。 废纸团了团,他又抬脚顺便擦了擦皮靴,沾了油后更亮了。 许定国随手扔掉纸团,他大儿子许尔安已经奉上了黄河牌香烟。 火柴一划,香烟袅袅升起。 许定国啜了口,看了看烟卷皱眉道:“我抽这个?宣统呢?”
许尔安无奈道:“存货抽完了,一路上都没买到。”
一条宣统高达三十两银子,就这都供不应求,沿路各府城新货刚上立马卖断。祝万龄跟曹鸣鹤就因为抢不到宣统只能退而求其次抽黄河。 襄阳那个倒霉孩子刘义机缘巧合弄到一包,尼玛刚显摆就把堂口给炸了。 其实白酒里面康熙、乾隆比杏花村二锅头价格高,好歹人家质感口感尤其包装上确实强太多了;宣统和黄河的差别却远没大到它们的售价之比。 然而老财们根本不在乎,人家抽的不是香烟,抽的是名气。毕竟宣统是从金陵花魁女状元腿上搓出来的。值! 许定国抽了两口黄河,感觉很糟心,这实在有辱他的身份。 眼下也只好将就着了。 许总兵喷了个烟圈,从盘子里捡起颗爆米花边吃边问:“老二那边来信没?”
许尔安小心翼翼道:“还没收到。三天前又派了人过去打探。”
许定国更糟心了,“没听说太康附近有流贼啊。”
他老家在开封府太康县。这次从边关入内地剿贼,正好顺便把一批财物送回老家。送完一次后没想到又待命三个多月,不小心又积攒了一批。 许定国觉着快要打仗了,于是让二儿子许尔吉再往老家送一趟。结果一走大半个月没音信。虽说为了安全绕了点远路,是从山东曹县过的黄河,但也不至于要花这么长时间。 许尔安为了不让老爹糟心,转移话头提起了短毛贼。明天是战还是走? 许定国猛抽了两口把烟头弹飞,“既然他们非要送死,那就成全了吧!”
前天他收到塘报,有支约两千多人的短毛贼骑兵正往卫辉来,这不正好开张吗?本来老许带的就是骑兵,攻城不方便打骑兵门当户对。 许定国当即过了卫河,坐等功劳送上门。 交战之前老许还美滋滋,大笑对方毕竟是流贼,盔甲俱无,可一战过后他傻眼了。 这帮流贼吃错药了?咋就不怕死呢? 第一回合双方小规模试探,流贼起码伤亡四五十,许定国正准备率领大军一鼓作气掩杀过去,没成想对方居然又抢先发起冲锋。 流贼少说又伤亡了两三百。 可许定国这边也累计倒下两百多。这交换比让他不愿打了。 正好当时天快黑了,双方同时罢兵。 第二天许定国后撤三十里,准备找地方过卫河。结果那帮流贼不依不饶的追了上来。 那没的说了,当天双方再次交战。明军伤亡仍然比流贼少,然而老许火气上来正要彻底剿灭这批流贼时,手下将领们不愿干了。 老子们才拿多少军饷啊,犯得着拼命吗? 许定国只能带队撤退。 可气的是流贼就跟狗皮膏药一样,粘住不放了。都跑过滑县了还要追。 他爸的再跑就要进山东地界了。 许定国恶狠狠道:“回头跟兄弟们交待,今晚每人犒赏五两银子,明早一战彻底打死短毛贼!”
许尔安一阵肉疼,一万多两银子啊,就这么没了。幸好死了几百大头兵,多少能省下点钱。他怏怏不乐的出门去传令。 另一头,李自成听说蒙力克和明军交战了,当即甩下辎重和炮营,连夜赶到卫辉。 白旺苦着脸汇报说老蒙的队伍伤亡惨重,大统领差点跳起来。 怎么这位鞑子跟哈台吉一样,就是不用脑子呢?明知道皇军离他就一天多的路程,等会合之后再打啊,你说人生短短急个求求? 李自成心想,以后可不敢让这帮鞑子,不管是女真鞑还是蒙鞑当主官了。联合行动时还没看出来,这一单飞全是问题,尼玛分明就是敢死队的上佳人选。 还有,赵胜管的那座讲武堂够失败,都给学员们教了些什么啊,这也能毕业?回头要好好整改一下。 李自成叹口气,问道:“那两帮人现在在哪呢?”
白旺摊开地图一指,“这里,他们后半晌到了就没挪动。”
李自成一看,我丢,不愧是骑兵,他娘的跑出去一百二十里地。 再仔细一瞅,“温庄?挺眼熟啊。”
旁边有个挂少校军衔的小将开口道:“大统领,前年九月份咱去打川军时在温庄修整过一晚。”
“哦?”
李自成回头,“你……王小溪是吧?”
“是是是,对对对,就是我。”
王小溪感动的热泪盈眶。大统领日理万机的人物,居然一直没忘记我啊! 那年李自成转战千里将各支明军逐一击败,事前曾派出不少侦察兵在各地潜伏打探。 王小溪就在温庄潜伏讨了几天饭。 温庄早前是宁山卫下辖的一个卫所屯田处,后来被潞王霸占,成了王庄。原来的军户全成了潞王的佃户。 李自成到了后把有血债的庄头赵老爷就地正法,等大顺军离开,潞王自然又收回了王庄。 卫辉府城被大顺掌控后,隔壁滑县虽然在北直隶大名府辖下,但当地大户在夏秋两季仍然要给大顺上交农税。没人不敢交,王庄也不敢。 另外,袁时中就是温庄人,他此时正糟心呢。 “军爷,这甜……” “老子在城里下馆子都不掏钱,别说吃你几个烂香瓜!再唧唧歪歪直接打死!”
袁老汉急忙拉开儿子,赔笑道:“军爷随便吃。小孩子不懂事,又穷惯了,您老别跟他一般见识。”
军爷抓起香瓜咬一口,感觉没那么甜的直接扔,袁时中看见浪费了许多心疼的不行。 这甜瓜他是要挑往百里外的卫辉卖钱,没想到今天傍晚冲来大队明军,进庄就开始祸害。别说他们家一个穷佃户,就连潞王爷的王庄都不敢惹这帮军头,好酒好肉伺候着。 袁时中被老爹推出了门,看到院子里满地鸡毛终于忍不住抽噎起来。 想当年大顺军进庄,有个粗鄙老军爷住在他家,进门先给了一两银子,临走又撂下二两银子。 这一对比简直天差地别。 小袁越想越憋屈,抬起手直抹眼泪。 屋里忽然传来吵吵声,只听老袁哭喊着,“军爷,女娃还小,可不敢啊!”
“滚你吗的!”
…… 卫辉城里的短毛大统领进入了梦乡,呼呼大睡。 禁卫军没有连夜赶去温庄。 从新乡过来就狂奔了五十多里,要是继续连夜跑一百多里,到地方也没啥战斗力了。 而且对付明军骑兵,不带炮营没啥,可辎重也落在后面呢,没饭吃啥都干不成。尤其要是让马匹饿两天,你还能指望它驮着你去战斗? 禁卫军身上平常只带三日份口粮,那是紧急情况下保命用的,轻易不会动用。 大统领是睡了,白旺却忙乎了整个后半夜。 他要喂饱禁卫军的四千多匹马,还要给三千多人预备五日份的口粮,还要把七十六营麾下的一哨骑兵动员起来准备跟随大统领出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