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来朝害怕了。 他听传言说短毛贼很强,但是绝没想到能这么强,继续守城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不想全军覆没就必须赶紧突围。 拱极门的吊桥还没完全放平,徐来朝带着五百多骑一涌而出。 “嗖……啪!”
平平无奇的旷野中突然毫无征兆的飞起一支大号窜天猴。那爆炸声足足能传出去八里地,半空中还聚起了一团红雾。 徐来朝大惊失色,然而无可奈何,只能继续蒙头往北狂奔。如果侥幸能跑到大名府城,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李自成怎么可能给他机会? 高杰和李延立即追了下去。 明军马匹到底差一些,或许是吃不饱的原因吧,狂跑了十几里后就开始逐渐掉队。也有些老油条清楚跟着大队很难甩脱追兵,于是半路开小差四散乱跑。 李延负责收拾他们,高杰继续追击主力。 又跑了几里地,明军四散乱窜的越来越多,高杰只好下令本哨散开成百鸟阵,分头去追。 百鸟阵特别适合平川旷野与敌作战,高杰玩的同时另一头的谷可成也玩的不亦乐乎。 祖宽是祖大寿的家仆,祖大乐是祖大寿的堂弟。 祖大乐现在的官职是副将,而祖宽时下还是参将。 两人被谷可成耍的晕头转向,火冒三丈。 “卑鄙无耻!不愧是流贼本性,有种别跑!”
三千铁骑往上一冲,流贼转头就跑,跑不片刻忽然就一分为二了。 祖宽和祖大乐只能分头追击。 结果面前的流贼很快又一分为二。 这边祖宽骂骂咧咧的再分完兵,却见前头的流贼呼拉拉分出来十几队。没等小祖反应过来,眨眼功夫流贼又变出来四五十队,个跑各的。 “这是什么打法?”
祖宽惊呆了。 流贼散而不乱,绝不是三五个月能训出来的。 在军营里长大的祖宽清楚,别说自己了,大明没有任何一支队伍能做到这个程度。即便建奴都不可能玩的如此行云流水。 他不敢冒然再追,其实也追不动了。 辽军全员俱甲,虽然是半具装,那也妥妥的重骑,如何能追得上流贼轻骑? 祖宽和祖大乐刚停下,流贼又调头回来四面奔跑,或二三十人一队,或七八十人一队,隔着百步开外射箭的射箭放铳的放铳。 虽然并没多大杀伤效果,但侮辱性极强。 祖大乐忍不住派出五十骑驱赶,各队流贼转头又跑,跑动中逐渐汇聚为五六百人的大队,然后返回包围那五十名铁骑。 一旦祖大乐全员冲上,流贼又散开四窜,太几把恶心了。 就这么反反复复纠缠了两天,每次祖宽和祖大乐退兵时还要吴襄派出步卒接应。 “长见识了,短毛大统领确实有两下子。”
老乌龟不得不由衷赞叹两声。 可见大顺能发展到今日,绝不是侥幸使然。 祖宽实在憋屈坏了,请令脱下甲胄跟流贼干一仗。 吴襄琢磨了大半天才拿定主意,给出的指令是要么一战全歼这股流贼骑兵,如果做不到那就别打的太狠。 祖宽感到莫名其妙,不过管他呢,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老子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他带着前后左右中五哨一千五百骑撒着欢跑出去了。 吴襄又派祖大乐出去搜寻流贼辎重所在,断了对方粮草,不想退就等死吧。 谷可成的四哨骑兵有两千多人,就算跟祖宽硬干也有胜算,但是何必呢? 百鸟阵继续玩起来。 大顺军可以倏合倏分,如臂使指,祖宽做不到。等他发觉情况不妙时已经招不回人马了。 随着吴汝义身后的旗手不断发出信号,另外四队逐渐向哨长靠拢。 “早听说辽军很牛笔,老子今天把你打成傻比!”
吴汝义原是不沾泥张存孟老八队中四队蝎子块拓养坤麾下一个小反王,等众家反王们第二次在怀庆集合,随后在大统领指点下纷纷窜往晋南,吴汝义却脱离大队投了短毛。 识时务者为俊杰! 顺军大旗一挥,五队人马排成一字长蛇阵冲向辽军。 辽军奇兵左哨李得威心说来的好,流贼终于要做一回真男人了。 “给我杀!”
三百辽军一夹马肚迎头冲去。 双方交错而过,顺军落马十七八人,辽军落马七八人,然后李得威懵逼了。 我了个大草!原来对方后面还有队伍? 然而来不及后悔了。 李得威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前冲,杀完一队又是一队?怎么还有一队? 没等看到吴汝义的哨旗,老李一头栽下战马,在地上翻滚几圈咽了气。 与此同时,刘四带着聚起来的一哨骑兵跟上了吴汝义的后队。 剩下的两百辽军彻底没了战意,开始四散乱逃。可惜没有阵型后死的更快。 类似场面同时在不远处发生着。 整场战斗持续了两个时辰。幸亏吴襄及时派出董克勤、金良栋二将前出接应,不然祖宽会被玩死。他最后只收拢回去九百多骑。 “大意了啊!”
老乌龟扶额长叹。 本想给短毛大统领一个下马威,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先搞了个灰头土脸。 吴襄又庆幸这趟没带儿子出来。他约莫知道短毛大统领的亲卫军才是大顺军真正的主力,可现在只遇到他麾下的一营骑兵都打的这么难看,到时候……不敢想,不定会是个什么后果。 跟对方言和又不可能。一个是官一个是贼,何况区区五万两银子怎么可能收买吴襄? 五万两在其他地方算笔巨款,在辽东能干嘛? 这点钱都不够老吴的私兵俩月日常开销——打仗时候还要另算。 此次辽军入关说是发兵一万二,实在只有八千。其中差额自然是吃空饷了,不然吴襄等辽东军头如何有钱豢养家丁? 亲丁月饷可是正兵十倍。 用吴襄的话说:“臣所食者粗粝,三千人皆细酒肥羊;臣所衣者布褐,三千人皆纨罗紵绮。故臣能得其死力。”
一般明军士气普遍拉胯:一队败走,全军溃散;谈虏色变,闻战丧胆。将帅贴身蓄养的家丁往往担负着战场“强心剂”、“定海针”的作用,以一当十是家常便饭。 这种情况从明中期以来已经是传统了。 比如嘉靖年辽东兵变,马永临危受命出任辽东总兵,“率家丁三百余人捕之(哗变军头)”,无一人得脱,“竟以家丁立功”。 还是嘉靖年,大同屡次发生兵变,参将、总兵、巡抚接连遇害,一时间无人敢接这块烫手山芋,明廷遂派梁震出马。 老梁的家丁动不动就教训大同边军:“尔敢蔑主将者,恃其众耳。我辈在此,无不当百,五步之内恐而不得其众也。”
家丁牛皮到个个自信能打一百个。不算瞎吹,毕竟梁震“素蓄健儿五百人,前后百十战,未尝少挫。”
实打实的战绩摆着呢。 往近了说,几年前朝廷派往辽东的督饷郎中杨呈秀“侵剋军粮”,官兵们十分不满,遂在副将徐涟的鼓动下哗变,还一度包围了袁崇焕官署。 但最终哗变官兵因为“惮(满)桂家卒勇猛,不敢犯,结队东走。”
满桂手下几百个家丁站那里不动,兵不血刃就驱散数千乌合之众。 将领与亲丁“衣食饥寒,同苦分甘,情若父子,卫若手足。”
也就是说,将领与随任家丁不仅有主仆之名,也有家人之分。这种“家人”名分,是双方在无数次出生入死中建立起的特殊关系。 所以明中后期的将官们上至抚按太监,下至参将游击,纷纷招收家丁,来源包括不限于——来自察哈尔的牧民,骑术精湛;来自海西女真的猎人,射术一流;甚至万历援朝时期流落高丽的东瀛武士,刀法超群。 刚从辽东调任陕西的原杏山游营游击程彦勋,大概因为贪污的不够多,所以为了带着两百家丁远赴陕西任职,不得不变卖家产。 他为什么宁肯散尽家财也不抛弃那二百张嘴? 用他自己的话讲:“(亲丁)相随卑职十余任,已四转,大小战守,糜不同生死用命;衣食饥寒,不啻父子家人。”
主仆感情当然有,但更主要的原因是这年头将领若是没有家丁,简直没法打仗。能倚靠那些欠饷几月几年掏马粪吃的兵打仗? 甚至连文官,比如被崇祯革职的前川贵总督张我续都带回老家三百家丁。就那么养着。 “己巳之变”时,张我续还自费募兵五千人北上勤王。多忠心呐,可惜崇祯帝也没让他再出来做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