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平章大宅开始亮起了灯光。
忙碌一天的写意来到朱塬所在的后院,进了屋,右拐穿过外面小厅,抵达主卧外的通房。 这边烛光下,大大小小一群女人正在守着,写意目光在庄六娘脸上瞟了眼,看向一点不丑的丑奴儿:“起了么?”奴儿表情里带着些别样意味,轻声道:“回娘,还没呢。”
腊月初三那日之后,写意妾室的身份正式确定,大宅内外的丫鬟仆役们也逐渐改了称呼。 不过,因为这宅子里还没有主妇,反而也乱,有人不知道怎么改,也就没改。主要是没有‘大娘’,不然,有了‘大娘’,其他只需要按照或者年龄或者先后的‘二娘’、‘三娘’之类排下去。 写意看懂了,有些担心,带着探询。 奴儿主动道:“是青娘。”
写意松了口气。 四个女人之间是有着默契,包括自家大人,其实也表态过,只会先她们四个。不过,若是真有个其她……又能如何呢。 何况,虽是青娘,但…… 微微摇头,写意甩开这个念头,看向丑奴儿和天仙子之外的其他几个:“该晚饭了,你们都回自己院子吧。”
其他女人老实答应着,施礼退出。 庄六娘不太情愿,想想下午,自己事后才被喊进去,只是多腻缠了几句,又被赶了出来,更是怨念。她虽然骄横,却并不傻,隐隐看出了这大宅内的情况。 若是自己能率先有了子嗣,那简直……不敢想。 当下道:“写娘,奴想等……大人醒了,或还……需要着奴呢。”
需不需要? 写意不好说,却是再次想起了上午梁丘六娘说过的,破了庄六娘这‘独一份儿’。 唉…… 随意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庄六娘留下,钟离西瓜也没挪步,默默跟在她身边。 写意也没再理会,看时间有些晚,转向里屋帘子,刚掀帘探入有些昏暗的房间,就听到青娘一连串猫儿一般长长短短的轻唤:“爹……爹,爹……” 写意:“……” 就在写意想着是不是悄悄退回时,大概因为烛光跟着进来,昏暗中,响起自家大人声音:“几点了?”
写意下意识换算了下时间,回道:“大人,六点了。”
“这么晚啊,该起了,你这妖精……都怪你。”
“爹……” “不许叫了,罚你学麻袋,闭嘴一刻钟。”
于是就没了声音。 朱塬说要起,写意便吩咐吩咐点灯。 等偌大的主卧内灯光亮起,这边却不止两人。 除了朱塬和青娘,麻袋也在,脸蛋红红的。另外还有两个丫鬟,以及昨天被喊过来的那一群中的两女。 写意多看了眼其中一个,名叫‘摇落’,上午扑在西屋书案上,大概因为没能抓住和大人说话的机会,伤心后悔,就那样哭晕了过去。 然后被大人看到了,又被喊到了身边。 大人是怜香惜玉的。 虽然吧,一个29岁的女子,竟是哭晕过去,写意觉得,又可怜又无奈。想想若是当初被发付到其他勋贵家里,敢如此作态,少说也是一顿打。也就自家大人,太好说话。 大家一起伺候着自家主子穿好衣裳,其间写意还看向青娘,青娘也瞧过来,表情里又欢喜又心虚,好像偷了东西一般。 见她如此,写意更难说什么,想都懒得想。这女子,就算有了孩子,又能如何? 这边穿衣洗漱后来到西厢饭厅,洛水和留白一起送饭过来。 只看一眼青娘白皙脖颈上的斑斑痕迹,两女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再看青娘表情,反而也很难介意什么。倒是洛水,表情有些小小黯然。 那次说开之后,其他三个要么有过要么确定,只有她,还没上没下。 对于某件事,洛水哪怕再淡然的心性,又如何能够不想? 虽然心思各异,却也都尽量掩饰着,写意先说起一件正事:“宫里赏赐的两栋宅子,年火儿下午带人去看了,在城东南的秦淮河畔,隔了河还能看到咱家店铺和北边一些的国子学……当下的国立大学。两座宅子都不大,加起来16亩,打通了,倒也勉强能住,就是家具物事还要置办,怕要花费一些时间。”
朱塬吃着一块酥烂的羊肉,闻言点头:“不急,慢慢收拾。”
至于16亩勉强能住的概念,懒得多说。 以朱塬现在的身份,太小了,确实也不合适,就连一向节俭的老朱都想到了,其他没有合适的,便直接给了相邻的两套。 这主要还是朱塬不想折腾。 否则,完全可以在城内划地盖一套全新大宅,就像玄武湖上这般。 曾经历史上,徐达不敢接受老朱的旧内,就是在旁边新盖了全新的府邸,并留下了‘瞻园’遗址直到几百年后。 见自家大人点头,写意又道:“还有,大人说的,要在樱洲植满樱树,奴今日也找人问过,有结果子的,有不结果子的,大人……咱要那种?”
朱塬感觉不太对。 樱花树和樱桃树,好像不是一类吧? 具体也记不清了。 而且,若真要说,朱塬想要不结果子的,只赏花。 不过,想想老朱在御花园里都种了菜,自己也不能太‘离谱’,毕竟与这边梁洲面积不相上下的一个湖心岛,全部弄成花园子,又要被弹劾,于是道:“能结果的吧。”
反正只是为了契合一个名字。 写意答应下来。 见写意不再开口,洛水跟着道:“大人,致用斋……明年以《庄子》为题,具体要如何做呢?”
“一本《庄子》,典故可多了,”朱塬道:“只是《逍遥游》就能做好几支,其他,还有‘庄周梦蝶’,还有‘相濡以沫’,还有‘邯郸学步’,还有‘井底之蛙’……你们先酝酿酝酿,反正,当然要挑寓意好的,‘邯郸学步’和‘井底之蛙’这种就算了。”
洛水轻轻答应:“嗯。”
其实知道怎么做,只是想和大人搭个话。 朱塬却继续:“还有,开始之前,咱们先在《大明月刊》上发表一篇文章,造造势,大概就是,说一说《庄子》有多好,这个……你们来写,还是我找人?”
洛水还有些犹豫,朱塬已经道:“你们试着写吧,我身边这么卧虎藏龙,没理由欠人情。反正,慢慢写,如果实在不行,就不搞软文了,直接在《大明月刊》上做成广告,广告这事,也该和祖上说说,商业化运营是必然的。”
《大明月刊》作为官方喉舌,按理说就该是朝廷拨款,不接受广告。不过,加入商业化运营,其实也好处多多。 不只是利润。 其中还有一点,就是先做出一个模板。 《大明月刊》可以不在乎商业收入,将来,其他刊物,数量多了,就不能不在乎了。 朱塬希望的是,《大明月刊》做出一个表率,一个对自家‘广告’负责的表率,官方在摸索中也能正式地将规矩立起来,比如,最基本的,你肯定不能为骗子和假货做广告啊。 这件事也能延伸。 比如又一个,媒体的独立性。 嗯。 若是如此,自家为了推广‘庄子’系列钢笔的软文就不合适了,这恰好就是资本影响媒体的最佳案例。 那就做成明确的广告。 反正,广告也可以是一篇花团锦簇的文章啊,再配上漂亮的图片,不信到时候你们不买。 想到这里,朱塬当即确定,飞快接着道:“……算了,确定不发软文,就做广告,不过,那文章还是要写,就当成广告文章来写,另外再画一些初步的设计稿。”
至于背后的考虑,就没必要再详细解释。 广告。 广而告之。 写意几个都是知道的。 洛水耐心听着,等自家大人没再继续新想法,才点头:“那……奴姐妹们就试一试。”
事情说定,朱塬主动看向留白:“怎么舍得露面了,嗯,好像白了一些,更讨人喜欢了,来,让爹瞅瞅?”
留白本是挺气的,从昨天看见那张夸张大床开始,今天,又有青娘竟然把她女儿擅自带到了自家大人身边,简直……都乱了呢。 不过,听自家大人突然夸自己,留白顿时就没那么气了,不想凑近,见洛水姐姐让开,还是下意识上前,嘴上道:“还……还一样呢,没变白。”
朱塬搂了搂丫头小腰:“我说白就白了。”
留白小小‘嗯’了下,忽然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被轻易哄过去,于是看了眼自家大人另一边的青娘,到底还是说道:“爹……大人,青丘姐姐,奴要说说她了,不该随便带人进来。”
青娘一时慌乱。 朱塬道:“知道了,我下午已经狠狠教训过她,不信,你看看她脖子,多凄惨。”
众女:“……” 这是教训么? 这是奖赏吧? 青娘瞬间脸庞羞红,恨不得捂脸逃出去,然而,腿太软,逃不动。 而且,自然也……也是不想逃的。 甚至…… 最最内心底处,青娘还产生了某些念头。 女儿,应该多来几次。 这样……这样,大人就能……罚她了。 留白还想说,朱塬指了指桌面上远一些的一个瓷盅:“那是什么,我看看?”
留白只好捧过来,也转了话题:“正要说呢,这是金丝拉面,几种精细谷粉并用做出的面条,配上熬了两个时辰的鸡汤,大人尝尝。”
瓷盅送到面前,朱塬一边拿起筷子,一边却是笑着看了眼对面的庄六娘。 这是打擂台呢。 午饭的时候,庄六娘准备了几种面食一起送过来,朱塬夸了几句,身边妮子们就上心了。 对面庄六娘也立刻明白了其中关节,见大人看自己,连忙打蛇随棍上:“爹,六儿还会一些吃食呢,明日再做了给您可好?”
朱塬很好说话:“嗯,做吧,各显神通。”
写意却是注意到了庄六娘的称呼,微微皱眉,上午都说了,这女子却不听。 只是,也管不了。 家里就这一个小主子,却是一大群的女人,各样心思,如何能管? 于是又想起了梁丘六娘的提议。 这独一份儿。 庄六娘却没说完,又道:“爹,六儿二叔……近日也要来给您送年礼,您能见见么?”
“看时间吧。”
朱塬也没拒绝。 上午已经和写意她们讨论过,关于年礼,哪些人能收,哪些人不收,哪些人来了,恰好自己也在,可以通知见一见。 陕西庄氏…… 记得之前了解,庄氏不仅在当地是大族,因为陕西各大势力的主动归附,清洗动作不大,反而多有任用,庄六娘父亲庄木端就因此得了一个正四品的凤翔知府,庄六娘的二叔庄木绪这段时间一直在京中活动,朱塬还没见过。 这次,如果有时间,见一见也无妨。 虽说这样难免又是一些笼络朝臣结交地方之类的把柄,问题是,朱塬如果不这么做,就能清者自清吗? 除非立刻把庄六娘赶出去。 然而,赶出去也没用,因为,这满朝上下,总不能都断了关系? 其他不说,就一个明州,就断不了。 除非整个营海司塌掉。 朱塬不希望营海司塌掉,相信老朱也不希望这种事发放,更何况,还有其他各种‘集团’、‘公司’,还有朝廷十部中新开的几部,还有一系列的大学…… 已经太深太深。 因此,朱塬已经注定做不了一个置身事外安享富贵的皇族,当下就算没有老朱的恩宠,没有皇族的身份,他也是一个煊赫朝野的权臣。 什么是权臣? 你要行使自己的权力,下面能有一群人帮着你去做,这就是权臣。 当然了,朱塬这个权臣,还远远达不到能够谋朝篡位的程度。真要谋反,那就没几个人愿意跟了。 主要也是,朱塬根本没这么想过。 太累。 至于将来…… 这种事,真说不好。 朱塬期待的是,对老朱,无论祖孙还是君臣,都能相共始终,这一点,他已经有了信心。但,主要是再往后,朱标,乃至三世…… 当下自己的身体,朱塬不觉得能够当个几朝元老,可……子孙呢,这也是要考虑考虑了。 其实也已经有了一个方向。 不过,还是将来,时机合适,再和老朱谈谈。 眼下…… 安心做事的同时,到底也不能太老实。 关键是拿捏好尺度。 吃罢晚饭,庄六娘主动又说起,要不要把‘土豆’、‘玉米’、‘红薯’之类喊来,今晚也继续热闹热闹。 朱塬拒绝了。 今晚还是要回前面住的,偶尔一两次还没关系,但,如果太放纵,习惯了,一颗心就很难收回来。 自制力这种东西,首先要自制,才能保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