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最后一件事,朱塬也便送客。
涂霄父子两个向朱塬告辞,离开平章大宅时,一路上都没说话,直到走出了玄武湖,马车上,涂弼才忍不住先开口:“霄儿,为父……那句话,是否说错了?”那句话…… 自然是那一句‘陛下……春秋鼎盛’。 背后议论君王,即使是夸奖,也是非常不合适的。 涂家若是遇人不淑,只是这一句话,被人添油加醋一番,就可能招来难以预知的风险。 不过,涂弼之前开口,当然也不是无的放矢。 这实际上也是一种表态。 涂家在少年平章面前,连这种话都能说,依附之意……也就再明显不过了。 涂霄本来也在想某些事情,听到父亲开口,才回过神:“爹,您刚说什么?”
涂弼耐心地又重复一遍。 涂霄立刻摇头:“爹没说错,先生定然也是能领会您话中含义,即使不妥,又怎会怪罪。”
涂弼还是相信儿子判断的,放下心来,又记起教授太子之事,想要开口,想想还是暂时闭嘴。 如此一直到回了家,来到内宅书房,涂弼才继续问起之前:“那……教授太子之事,你可是能够理解……平章,究竟是何意思?”
涂霄一路上其实也在想。 而且,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明白。 书房内。 涂霄没有直接回答父亲的问题,而是先说起了上午会议上偶然听到的某些事情。 关于常大将军,关于右御史大夫邓愈,关于农部尚书康茂才。 因此得出一个很明显的结论。 自家先生,应该是知晓某些谶纬之学。 涂弼听到儿子说起这些连至亲其实都不太适合告诉的机密,也是惊讶,然后疑惑。 涂弼也算博览群书,包括某些学识,但,他可没听过‘武煞’之类的说法,更别说……还要用甚么‘文气’冲‘武煞’。 这些个论调,怎么听着,都有些像那些个江湖神棍的骗人话术。 不过,想想那少年平章的种种神奇之处,涂弼又发现,自己……不能不信啊。 于是问题又来了。 父子两个都已经明显表态依附了,那位少年平章,没理由把他们往外推。按照常理,只会做出一些对大家都有利的安排。 相应的安排,除了让涂霄厚积薄发几年,竟然……还有太子?! 再想想,对方竟是懂得谶纬之术,难道,或者,甚至……也看出了什么? 比如,太子的接班时间,会……会比较早?若真是如此,这……可就太惊人了啊! 涂氏父子两个同时想到这一点,面面相觑了片刻,还是涂霄先反应过来:“爹,或许,并非如此。”
“嗯?”
“先生说,即使他不开口,陛下也会安排我教授太子,”涂霄道:“孩儿就想,或者……只是咱们想多了而已。”
涂弼琢磨片刻,一时间又觉儿子说的很有道理。 可…… 万一,皇帝陛下……自己也是知道呢?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啊! 不过,涂弼很快又自己否定了自己。 将心比心,换位思考,若自己在朱塬那个位置,莫说是远房认的侄亲,就是皇帝陛下的亲子,除非是疯了,否则,也绝不敢随意谶断天子寿命啊。 这可是要命的。 …… 涂氏父子越想越多时,朱塬什么都没想,也没有去午睡,而是离了宅子,来到湖中的舫船上。 早上说好的方国珍在朱塬和涂氏父子说话时已经抵达。 表面没什么事,就是来钓鱼。 方国珍不说,朱塬也就懒得动脑子,把自己裹的厚厚的,与方国珍并排坐在舫船舱内的小窗旁。 两支鱼竿探出。 然后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方国珍先说起,家里收到了皇帝陛下赏赐的春联,其中还有一张老朱亲笔的‘福’字,当下还颇为兴奋:“平章,照那送‘福’内侍说法,这‘福’字,唔……要在屋内倒着贴,还是你提出来的?”
“是啊,‘福’倒了,福到了,”朱塬望着毫无动静的湖上浮漂,懒懒说道:“很谐音啊。”
“倒是,倒也是呵。”
方国珍应着,其实,刚刚事情的关键在于,自己收到了一个‘福’字。 当初,刚刚来到金陵,方国珍可是战战兢兢的,担心如那宋室被押在汴梁一个个死去的割据君主那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于非命。 为了保全自己,还有家族,方国珍当时就如同没头苍蝇一样,见了庙就拜,见了佛就烧香。 还是朱塬提点,才惊醒了梦中人。 方国珍不该去拜其他,方向错了,他需要讨好的人,只有一个,皇帝陛下而已。 方国珍本就不是个有大雄心的,就像当年,那张士诚、陈友谅都称王称帝了,他与张士诚你来我往那么多年,也没有更进一步,给自己弄个名号。 想的只是在那乱世保家族一个富贵。 然而,没能保住,也就要认命,认命了,才能活着啊。 因为朱塬提醒,做对了方向之后,眼看着三个儿子前程都是不错,自家在这金陵城也安稳下来,方国珍就更不可能再有其他心思。 这一次…… 短短一月时间,常遇春灭掉了蜀夏,更是又把方国珍吓到了,斟酌之后,才会有今天这一行。 要知道,当下这金陵城,从最早陈友谅儿子陈理的‘归德侯’,到那至正帝的‘归命侯’,再到最新这蜀夏幼主的‘归义侯’,简直是齐全了。 齐全之后呢? 方国珍最近就翻了翻那前朝史书。 就说宋朝,那南唐李煜,被毒死了,那后蜀孟昶,也是死了,甚至,那赵匡胤说要善待的后周宗室……到底也是各种的不明不白。 现在,这大明…… 大家也齐活了,接下来,会不会也要开始各种不明不白呢? 虽说吧,那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但,个子高的,往往也要身强力壮一些,反而是那比较弱的,显而易见,更容易被殃及池鱼。 方国珍觉得,一个不好,自己……可能就成了池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