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廿九,洪武元年四月份的最后一天,定海港口,朱塬终于送走了今年的第二批粮船,也送走了这个四月。 这个月,中原其实发生了很多事情。 第一件大事,应该先从三月底说起。 察觉到共同守御汴梁的前红军将领左君弼有投降之意,元廷汴梁守将李克彝再次采取了坚壁清野的方法,提前驱赶汴梁百姓向西逃去。于是,三月廿九,左君弼献汴梁城。 拿下汴梁,不仅政治意义巨大,河南战局也完全倾向于明军一边。 随后,四月初一,南线,廖永忠抵达东莞,盘踞广州的元江西分省左丞何真率官属出迎,正式投降,东南沿海最后一个稍有实力的割据势力宣告覆灭。 南线再无大患。 四月初八,塔儿湾之战。 明军兵不血刃地拿下汴梁,并没有停留,快速向西进军,出虎牢关,与河南行省平章兼元梁王阿鲁温对阵塔儿湾。 当是时,两军阵列洛水南北十余里,旌旗招展,鼓声擂擂。 征虏副将军常遇春单骑突入敌阵,面对二十余骑攒槊而来,怡然无惧,发矢毙其前锋,元军因是锐气尽丧,征虏大将军徐达趁机麾众而至,元军乱阵退走,明军追敌五十余里,杀伤俘获无算。 此战之后,元梁王阿鲁温投降,李克彝退走陕西。 河南平定。 消息传回金陵,老朱遣使赴河南,嘉许诸军,并令中书稽核军功。惟有征虏副将军常遇春迎来皇帝近臣私下口传诫谕:“汝为大将,顾与小校争能,甚非所望,切宜戒之。”
再就是月底的两件事。 四月廿三,设置山东行中书省,调江西行省参政汪广洋为山东行省参政。 江西行省参政暂时空缺。 四月廿四,明州正是大风大雨的时候,都督同知冯胜取潼关,潼关守将李思齐、张思道不战而走。既取潼关,金陵传令,要求诸军停止西进,全力平稳河南地方,为北进做准备。 四月廿五,明州,风停雨住。 四月廿七,小满。 对于明州渔民而言,小满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通常这时节前后,大黄鱼群就从南边一路来到了舟山群岛区域,每年最大规模的一次海上捕捞就此开启。 四月廿八,第二批运粮船队出发赶往山东的前一天,被风雨耽搁在象山的黎圭所率海捕船队终于顺利返回定海。 定海城东码头。 第二批运粮船队的负责主官是营海卫指挥同知常断。 另外,写意的哥哥乔安这次也一同随行。 通过之前剿捕海寇积累的功勋,再加上营海卫扩编,乔安很顺利地从百户晋升为千户,这次负责那1000专门护卫的海军,某种程度上和计划中第三批运粮船队的华高侄子华岳一样,也算是二把手。 只要这次运粮成功,乔安能顺理成章地再积累一份功勋。 不过,朱塬却没打算让乔安再继续太快地晋升。 总要避嫌一些。 眼看着第二批运粮船队身影逐渐消失,朱塬才转身离开城东码头的长堤。一边与身旁的华高等人说着事情,脑子里也是一堆的事情。 第一批运粮船队,稍后几日也该返回。 朱塬一直关注着山东那边的情况。 第一批运粮船队抵达山东,都督同知康茂才本来希望部分船只能够通过内陆运河再往济南,随后发现,行不通。 最低500料的海船,还是太大。 因为,从胶州到济南的运河……严格来说,就不算运河。 山东半岛唯一的一条官方运河是胶莱运河,南北穿过半岛,那是元廷早年为了海运船只不再绕过山东半岛而专门开凿,不过,近些年也是淤塞严重,无法再用。 哪怕疏浚,运粮船队穿过山东半岛,再从渤海湾里的黄河北出海口进入济南,全程近千里,很不划算 至于胶州到济南,主要是一条横穿胶州到济南之间诸多内河河流的一条水道,预计经过疏浚之后,可以行驶最大一两百料的平底河船。再就是,内河运粮,不需要考虑海上的风高浪急,而且,山东也不缺人,无论是摇橹还是拉纤,都能筹集足够人手。 无法深入内河,但在卸下粮船之后,第一批运粮船队还是没能立刻返航。一方面也要考虑天气风向,另一方面,也是朱塬这边,希望船队不要空着回来,无论是矿产还是麻料,总之,能带回来一些什么,就带回一些什么。 从陆上得到的消息,除了在胶州停靠之外,船队还有部分因此去了海州。 海州距离沂州不远,只有一百多里路程。 当年沂州王宣还曾打下过海州,而沂州,既产煤也产铁,矿藏丰富。而且,海州本身,还有朱塬一直都没有忘记的水晶矿藏。 都督同知康茂才了解到明州的需求,亲自从中协调,分流了两万本来聚集在胶州周围的流民赶赴沂州,也是另一种以工代赈,流民在沂州开采煤铁矿石,运往海州,交付矿产的同时换取粮食。 另外,明州这边收集到的麻料种子还没有送到山东,提前收到消息并得到老朱首肯的康茂才也已经组织了人力,主要沿从胶州到济南的河道两岸,广泛播种苎麻等作物,预计今年秋天就能收获第一茬。 说真的,连续收到这些消息,朱塬的感受是,应该让康茂才来出任山东行省参政,而不是‘好好先生’汪广洋。 既然曾经能得到一个‘忠勤伯’的爵位,汪广洋的能力肯定没问题,但朱塬与这位,终究不熟,更关键在于,不知道这位接受山东政务之后,会不会乱搞,破坏康茂才本来的布置。 不过,既然是‘好好先生’,朱塬又觉得,问题不会太大。 明州这边,遇到分歧,自己强势一些,汪广洋大概率不会愿意和他这个正是当红的皇帝宠臣起冲突。 第二批运粮船队送出,接下来,就要考虑第三批。 第三批粮船不会是稍后第一批返回的运粮船只,那一批,无论是人还是船,经历过一次长途远航,都需要进行休整。 还好,当下船是真不缺。 不说杭州、明州、温州和台州几个沿海重镇都在营海司的运作下持续建造下水新船,还有南边,缴获船只在老朱的严令下,也在持续不断地送来。 就说廖永忠刚刚拿下的广州,何真以及其他元廷各部,收缴船只就超过了700艘。 早前各部习惯性把船只据为己有,当下因为老朱的态度,没人再私藏,至少不会私藏太多,大部分都会乖乖地送来明州。 因此,再回到了朱塬最近一直操心的事情。 麻料。 缺麻啊! 既然船多了,第三批运粮船队,朱塬考虑过后,又与金陵的老朱通过信,决定增加运量。 粮食还是20万石。 不过,这一次,计划会增加10万担鱼获。 总计可以说是30万石。 其实,如果人手足够,朱塬还是更倾向于保持20万石的每次运量不变。 少量多次。 这样能够最大程度降低风险。 问题是,能用的人手终究不足。 经过重新盘算,增加10万担鱼获,只需要再加派不到2000人,而不是按比例的5000人,这等于是节省了人力。 增加运量,需要船只增多,但还是有诸多剩余。 朱塬的计划是全部投入海捕。 海捕,不缺船了,相对来说,人也不怎么缺,就缺渔网。 没有网,打什么渔? 还是要打! 朱塬已经在让人想办法。 比如,钓鱼。 说起钓鱼,普通人观念里,往往是一人一杆,一坐一天。 海上不是这样。 提前让人进行过试验,海钓的效率,其实并不低,特别还是这年代,海洋鱼产丰富,专门钓大鱼的话,找准了鱼群位置,每个劳力一天完成一担的任务,轻而易举。 离开了码头,朱塬和华高等人一起来到城西甬江对岸。 这边正是烟火袅袅。 营海卫在这边属于军营后方的地界搭建了一批拱形烘窑,不多,只有十座。 烘窑一丈高,宽一丈五,长三丈。 还是物质不够的缘故。 这年代,烧砖也是非常耗费的,只是燃料一项,就让大部分普通百姓一辈子都只能住在泥坯房屋当中。 朱塬也没那么奢侈。 因此,除了一批少量用砖大部分还是泥筑的试验烘窑,其余的,还是决定露天烘烤。 这里又不得不说起昨日从象山返回的海捕团队的收获。 初步估算,这一次海捕,顺利带回定海的,官方鱼获为1.7万担,民间鱼获为2.1万担,总量为3.8万担,合380万斤。 远远高于朱塬最初的预期。 朱塬的基本预期是官方捕鱼8000担,民间大概与官方相当。 实际上,却是带回了将近5倍的鱼获。 不过,这其实反而不算太让人满意,因为缺少麻料,因为最后几日遭遇了飓风,不仅无法出海,还导致一批鱼获没能及时处理而腐坏,等于说,整个海捕团队至少损失了1万担的鱼获。 用‘担’总是缺少些冲击力,换算成更普遍认知的称量单位,就是100万斤。 无论如何,都是一次成功。 毕竟只是一次试验性的海捕,实际上,就已经超过了元朝时期正常年份300万斤的总量。因此,朱塬也第一时间写信给老朱报喜。 除了详细列举渔获收成,还提及了这次飓风过程中,灯塔港口对渔民的示警和避险作用。 可见基础设施的重要性。 因此,朱塬的建议是,官方还需要加大对相关方面的投入。 再说总计3.8万担的鱼获,营海司拿下了其中的3.2万担,相当于320万斤。 说起来,其中渔税部分,按照朱塬之前制定的税率,只有区区510担,因为民间船只虽然多,但体量都不大,总载量折合才5万料出头,每百料直接收鱼获1担,因此得510担。 还没有盐运司转卖给这边的多。 即使朱塬给出了兜底条件,官方直接收缴鲜鱼进行腌制,降低百姓买盐负担,但,明州盐运分司跟随南下,这次海捕过程中还是卖出了150多引盐货。 因为是直接针对渔民销售,按照最终出售价格计算,得银钱折合1500多两。 渔民没那么多钱,还是直接缴纳鱼获,明州盐运分司按照与营海司的协议,当场将鱼获转交营海司,换取银钱。 关于盐政,既然涉及,朱塬近日也有所关注。 当下大明朝廷制定的终端零售盐价是10两银子一大引,折钱则是12万钱,合30文一斤盐。 很贵。 不过,相对于元朝,又便宜了太多。 元廷早期制定的盐价就是10两银子一引,中期略微下降,到了后期,财政困难,开始大幅提升盐价,最高达到200贯钞币一引盐的程度,虽说后期元廷钞币贬值严重,但折算下来,卖到百姓手中的每斤盐也超过了300文。 超高盐价导致私盐泛滥,蝴蝶出的另外一个结果,恰好就是张士诚和方国珍两大私盐贩子的崛起。 终端零售价格高达10两银子,大明朝廷能拿到多少? 不多,只有6钱银子。 这是官方规定当下每引盐货需要缴纳给朝廷的赋税,至于其他,则全部算做消耗。 朱塬觉得,这‘消耗’实在太大。 参照元廷数据,按照当下人口5000万的规模,朱塬大致能够算出,整个中原每年的盐货需求大概是200万引。当然,是400斤的大引,因此,官方能够获得税收大概120万两。 这倒是与朱塬之前了解到大明去年,还是西吴的时候,全年137万贯的盐税收入相差不大。 然而,比之前朝,无论是元廷,还是宋朝,也低了太多。 朱塬近期让人收集到的数据,宋时盐税最高可达到1700万贯以上。而记忆中,明朝盐税最高也才200万两白银左右。可以说,比前后各朝都要低太多。 不得不说,这是老朱的又一个重要财政政策失误。 就像另外一个朱塬恰好记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茶税一样,老朱的想法,朱塬能够看出,非常朴实的小农思想。 朝廷少收一些税,百姓就能多几分财富。 实际上,既是如此,也不是如此。 如果真得惠及了所有百姓,朱塬也很乐意看到各种低税率,但,实际如何,朱塬也再清楚不过。 总之,盐税的事情,今后有时间,还是要好好规划一番。 当然,还有渔税。 计算下来,510担税收,相对于民间总计2.1万担鱼获,税率四十分之一不到,这也太低。将来时机合适,同样需要重新规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