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时雨又小了很多,却还在下。 带着一群丫头仆妇离开内宅接了终于能送来的柴米肉蔬,又按照昨日自家小官人的吩咐,让何瑄去外院取了一些文书,再到前面院子查视一番,写意回到内宅时,青娘几个已快要做好了早饭。 按照自家小官人的计时方法,接近上午的九点钟。 再去往正屋,卧房里有嬉笑声,这是起了,写意才掀帘进入,看着……照留白说法,一群浪蹄子簇在自家小官人身边,其中几个身上还是小官人近几日弄出的那些古怪衣裳,写意就有些无奈。 大部分姑娘都第一时间发现了写意进门,收敛了声音表情,却还有个扑在自家小官人怀里的,也不害臊,娇声腻语:“爹,奴儿今夜还来捧烛可好?”
说完发现周围安静下来,某个妮子转头,发现是写意,眸子先有些慌张地眨了几眨,随即又朝旁边小主人贴过去,转眼带出几分有恃无恐。 写意认出,这是前些日子才到那群小丫头里的一个,自家小官人给的名字。 这个叫采桑子。 不知羞的小妮子,本该挂在腰间的紫色水晶牌子当下却挂在脖子上,头发也披散着,还有那模样,让写意看了就生气,差点想着退出门,换留白过来。 那怕在小官人面前,留白那张小嘴可也不会饶人的。 朱塬主动打破了突然有些尴尬的气氛,对写意道:“我这就起来,你先出去吧,她们帮我穿衣服就好。”
写意点了点头,转身时又瞄了眼那床架上垂下的几条绫子,不愿想又忍不住想着,还下意识回忆昨夜在外面听到动静,到底不知道这又是甚么弄法。 难不成,绑腿的? 胡乱想着出了里间,写意想想还是把照例和自己一起在通房守夜的蔺小鱼打发进去,这也是个不知羞的妮子,主要是,让她看着些,总是放心。 厨房内。 见写意这么快回来,留白问道:“还没起?”
写意摇头:“起了。”
留白看写意表情,大致明白,顿时就嘟起嘴,带着几分狠狠地说道:“今日就要立个规矩,那些浪蹄子,若是……小官人不吩咐,敢胡乱穿那些个显腰露腿衣裳到处现眼,仔细她们一身皮。”
对于自家小官人弄出的那些古怪衣裳,留白是最有意见的,认为太不庄重。 因此,最近几日也坚决不穿。 其他几个听了留白这话,表情多少都有些怪,因为……这院子里,也就留白自己没穿过了,那怕写意,都没顶住自家小官人的要求,试了试那甚么牛仔裤,虽是很快就脱下,也再不肯上身,到底没守住。 大家没有回应留白这些话,倒是青娘没头没尾来了一句:“小官人,还是要紧着些身子呢。”
过去几日,虽只是昨夜…… 但,一下子恁些个,青娘也没法去数,就只是觉得,不应该。 而且吧,嘴上是这么说,其实,青娘脑子里想的却是更深。 万一…… 万一那些个,不管是谁,忽然就有了,她每这屋子里的几个,该如何是好? 那可是要一下就被人踩了头上。 因此,青娘甚至生出些另外的心思,悄悄找了医生,讨几服药……但,虽然此等事情在大户内宅里稀疏平常,这念头却也只是在最最心底闪一闪,她是绝对没那胆子去做,连多想都不太敢。 青娘只是希望身边其他几个能想到。 不过,也绝不敢暗示甚么,于是只能开口这么一句。 因为过于没头没尾,周围的几个,至少表面上,青娘一点也看不出她们是否能猜到自己的心思,或者,本身也有类似的心思。 大家嘴上说的,都是附和,要劝劝自家小官人之类。 朱塬更不知道身边大小女人们的心思,洗漱过后,精神依旧很好地坐到了餐厅,昨晚依旧只是欣赏了一场百合嬉戏,没有亲自‘掺和’。 毕竟这小身板,折腾不起。 早餐之后,雨还在下,不过相比前几天,已经小了太多。只是,今天却已是六月初八。 从六月初二晚间一直到现在,已经是第六天,明州被按下了暂停键。 按照每日损失一万担鱼获计算,算上肯定也无法出海的今天,等于六万担鱼获就这样没了。 六万担,600万斤。 每人每天两斤计算,恰好足够营海司和海军都督府的10万士卒民夫吃上整整一个月。 而且,错过了这几天,大黄鱼汛也就只剩下一个尾巴,进入六月中旬,彻底完成了洄游产卵的大黄鱼群就将逐渐散去,回归深海。 营海司接下来就只能转向捕捞其他鱼类。 吃过早饭,朱塬来到书房,第一时间查看外院送来关于这一阵飓风造成损失的统计文书。 昨天风雨转小的时候,朱塬就吩咐下去,让人开始检查统计。 这一阵风明显比四月底那一阵要大,外海捕捞船队的情况暂时未知,定海周边,房屋船舶之类的损毁肉眼可见地增多,甚至城东码头,一艘停泊有些靠向外围的2000料大船被飓风掀翻沉没,风雨天气无法实施有效救援,导致船上驻守士卒损失了12人,而且,接下来要把沉没大船捞出,以便疏通航道,也是个麻烦事。 还有,烘烤工坊,一处仓库屋顶被飓风掀开,进了水,导致存储其中的至少3000担鱼获被打湿,无法再长期保存。 昨天冒雨跑去查看的刘琏让人直接把鱼获分发下去,避免浪费。 文书里还特意提及了陈山下的安置社区。 毕竟是新房,哪怕是泥坯茅草房屋,经过之前的加固之后,安居其中的数万山东流民和士卒民夫都顺利度过了这场飓风,无一伤亡。 总体来说,至少岸上,损失还是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朱塬只希望之前在大戢洋附近就近停靠的海捕船队也能平安度过这次飓风。 看完了文书,眼看户外落雨一时间还是停不了,朱塬让写意取出了最近几天积累的《化学》手稿,开始进行初步的校对,顺便继续头脑风暴,想到什么就顺手写下来。 再就是,还让写意送了一份图稿出去。 这也是最近几天因为捣鼓各种衣服而产生的灵感。 两个字:工装。 这是为营海司和海军都督府旗下的诸多士卒民夫准备的,原因很简单,为了方便。 老朱年初登基后,很快就颁布法令,要求恢复衣冠如唐制。 核心还是为了‘恢复中华’。 朱塬很赞成。 不过,朱塬也觉得,不能太苛刻。 比如底层百姓,其实根本没那么多讲究,也没能力讲究,就说种田或做工的时候,还是该怎么穿就怎么穿,南方这边,随着天气越来越热,民夫就只是普遍的短褂长裤,甚至很多人连褂子都不穿,更习惯赤膊干活。 既然如此,朱塬觉得,还不如统一一下。 首先,名字就是朱塬特意想好的,‘工装’,只是做工时穿着的服装,这件事送到老朱那里,以老朱的实用主义个性,大概率也不会反对。 再者,统一模式,以及,再加上朱塬的设计,其实还有一个好处,大批量流水线制作的情况下,反而能够节省布料,乃至节省缝补衣服的工时。 就说这年代的裤子,通常是很宽松那种,如同口袋一般,宽松,也就意味着要用更多的布料。朱塬的方案,虽然不是紧身,但也算修身类型,外套加长裤,贴合人体设计,尽可能节省。 最后,相比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衣服,穿着‘工装’做工,会更加舒适便捷。 好处多多。 朱塬甚至都升起顺势再搞出一个服装厂的念头。 明州服装制作公司。 为什么不是明州服装厂? 为了齐整! 说起来,不只是‘工装’,朱塬甚至都想把后来的‘军装’都弄出来,不过,这一步就跨的太大了,当下还是冷兵器时代,看似繁冗的战袄战甲,都是有实实在在防护能力的,背后涉及人命,不适合太激进地进行改变。 下午的时候,落雨终于停歇。 第二天,六月初九,天气恢复晴朗。 事情也开始接二连三。 首先还是海捕船队,消息在初九当天传回,还好,同样损失不大。 再就是,方礼、黎圭等人还对渔场进行了一番勘探,大黄鱼群稀疏了很多,但还在,至少还可以进行半旬时间的捕捞。 接着,就是山东的消息。 这场飓风的外围,果然扫到了第三批出海的运粮船队。 不过却因祸得福。 第三批运粮船队在五月廿六出发,六月初二晚间,定海遭遇风雨时,船队其实还没有到盐城纬线,但却迎来了飓风外围导致的东南方。 于是,只是随后短短三天时间,六月初五,船队就在这一阵强劲顺风之下,抵达了胶州。 相比第一次的13天和第二次的22天,这一次,全程只用了10天时间,恰好一旬。 而且,因为一路顺风,嗯,这次是字面上的一路顺风,船队这一次的损失更少。20万石粮食和10万担鱼获,全程因为离队或沉没无法抵达胶州的,只有4000石(担)不到,损耗比例只有区区1.3%。 12000人的押送团队,全程损失人手也只有7个。 总之,几乎就等于没甚么损失地抵达了胶州。 这算喜讯。 明州这边,不好的消息是,因为飓风耽误了六天时间,营海司不得不加快第四批运粮船队的筹备,还有剩余11000精兵的北上部署事务。 如此到六月十一,事情又来了。 来自金陵。 事情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 老朱打发了两个人过来。一个叫吴良。另一个,叫胡惟庸。 两人的身份,都是老朱新设的从三品营海副使。 这算朱塬自找的。 之前的一些通信中,朱塬就和老朱商议,需要开始扩大营海司的营海范围。 就捕鱼一项而言,浙江北部的江淮地区,沿海渔业似乎不怎么发达,但,如果想要完成明年两三百万当鱼获的目标,北部的山东,南部的福建和广东,都是需要仔细经营的。 山东北部是渤海,南部是黄海,同时还拥有不少天然良港,很适合发展海捕。 福建和广东更不必说。 因此,朱塬建议,三大行省都需要设置有重臣坐镇的营海分司,负责建造港口、勘探鱼群、组织渔民等事务,发展渔业之外,三大行省的海贸之事,也需要就近监管起来。 对于这件事,朱塬手中是有人的。 营海司下属恰好有三位郎中。 不过,刘琏、方礼和姚封,三人一个萝卜一个坑,当下肯定是不能放出去的,毕竟明州这边都还没有全部搞定。 朱塬只能建议老朱派其他人。 具体是,先来明州,让自己调教一番,熟悉一下营海司要做的各项事务,然后,再分派到三个目标行省。 朱塬无论如何没想到,老朱会给自己派来这两个。 其实吧,是三个。 山东那边也有安排,老朱直接任命胶州知府和淮兼任山东营海分司营海副使,算是从正四品的胶州知府又升了一级,职权也扩大了很多。 朱塬对此是没意见的。 按照几百年后的说法,和淮属于‘技术官僚’,出身匠户,擅长修建工事,之前接受胶州,很好地完成了修缮胶州海港迎接运粮船队的任务,之后在协调胶州到济南的水道运输方面也有不错表现,因此被老朱注意。 和淮担任山东营海副使,算是提前酬功,同时,本身也确实适合这一职位。 但,另外两个,算怎么回事? 吴良,就说之前的职衔,苏州卫指挥使,这是正三品,然而,吴良的另外一个虚衔,镇国上将军,这是守御江阴十年并参与平定张士诚积累的功勋,属于从二品武散官。 这也是为何,之前朱塬给吴祯出主意时,认为吴良转任文官有希望出任从二品的行省参知政事。 当下,怎么降到从三品了? 朱塬倒是记得古代有武官转文官自动降级的惯例,但他并不赞成这种惯例,也相信老朱应该不是因循之人。 而且,坦白说,朱塬可一点不想要。 吴良哪怕被老朱嫌弃,本身资历还在,也没犯什么大错。 就像曾经,洪武三年大封功臣,老朱还是实实在在地给了吴良一个江阴侯,这位大将也算善终之后,还和弟弟吴祯一起进入了功臣庙。 这样的人,朱塬怕指挥不动,办不成事也就罢了,如果坏事,那就更闹心。 再就是胡惟庸。 相比吴良,朱塬倒是能理解老朱的想法,曾经的洪武十三年,甚至一直延伸到洪武二十三年,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胡惟庸。 因此,老朱肯定是想要提前处理一下这位的。特别还是当下,即将北上,或许更不愿把这位留在金陵。 问题是,你处理给我干嘛? 朱塬还因此想起之前给老朱出的一个损招,老朱接下来离开金陵时,为了牵制李善长,可以把刘基召回来。 老朱没这么做,还在回信里训了他几句。 现在…… 祖宗,你比我更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