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邺山。 北方战事的失利,督师阁部孙传庭的战死终于让在邺山上讲学的黄道周也无法安心自处了,收了郑森为徒出席了黄氏寿宴后,他即失去了孤高隐士的身份,与郑氏有了不清不楚关系的同时,也融入到了福建士绅的群体当中。 尽管这种事情让黄道周有些惶恐不安,生怕自己名誉被毁,会遭人唾弃,但事实证明他有些杞人忧天了,黄道周放下身段与八闽士绅交结,大家自乐不可支,哪会不开眼的去讥讽他? 黄道周奔走于八闽的同时,邺山上的诸子也不再潜心研究学问,而是就近时之事大加谈论,觉得经年所学之术终有能施展的时候了。 “诸兄,我等同寄至台湾的信想必明俨已收到阅过,现在回信正在路上,若我推测不假,那物资丰富的台湾足以让大家家中田产增添不少,近年天灾不断刁民造反,我等士绅之家亦是无米可炊,真是叫人头痛。”
“不尽然吧,台湾土地尽皆无主,明俨既要大力招揽移民开拓台湾,我等若借与明俨关系亲近先入为主,恐遭人非议,我看这事要是能有巡抚大人出官面督办,才是最好。”
“稽留兄,时不待我啊,台湾眼下是个香饽饽,我听闻那余杭郑遵谦已先我们一步去了台湾,还得了明俨扶持,要等巡抚大人出面得猴年马月?再者我邺山中兴社百子团结一致,安敢有宵小非议?”
“...” 邺山上,留在山上的几十个学子正就着开发郑森从荷兰人手里收回的台湾侃侃而谈着,他们大都笑面盈盈,以为凭借与郑森同门师兄弟的身份就能在台湾分一杯羹。 这也难怪,邺山上这中兴社的百人,与郑森不仅是同门亦是同社,还大多是闽人,这不自然而然的结成了一个利益团体? 虽说这团体成立的时间不长,成员之间特别是郑森与其他人之间并不怎么熟络,可名分摆在这里,作为与郑氏基本有些合作的闽南士绅,中兴社诸子紧跟郑森脚步进入台湾一同分享利益可以说并无问题。 只是,当他们畅所欲言聊得正嗨时,一个人走了进来。 “诸位,明俨的信。”
他扬了扬手里的红封黄纸,似笑非笑地看着众人,此时这群家伙还不自知,一个个兴奋不已,有人站起身将赖继谨拉过来让他读信,有人则抚炉长笑与周围朋友眼神交汇一副胸有成竹。 这幅一团和气的场面在赖继谨将郑森给邺山诸子的信一字不差的读出来后,气氛陡然一变。 赖继谨也收起之前和善面容,没等他们反驳冷冷地说道:“明俨去岁登台初时倍感艰辛,然诸位表为同门同社,实出钱出力帮衬者寥寥,当初如此行径,今时有何颜面取台湾寸土?”
“不过,明俨也非薄情之辈,他已为大家在台湾留有土地,只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就是...” 崇祯十七年的这个春天,对福建沿海的士绅来说并不乐观。 自去年年末从台湾传出有金矿的消息后,福建士绅便有所行动,他们派出船只奔赴台湾探查情况,还真在鸡笼得到了金瓜石金矿现世的准确消息。 只不过这金矿被郑森牢牢握在手里,旁人绝无插手可能,他们也只好铩羽而归,此事到吸引了不少闽人搭乘郑氏船只前往台湾淘金。 深冬时因为北风肆虐所以来往闽台两地的船只很少,到了冬末春初,才渐渐多了起来,也是在这个时候,福建的士绅们渐渐发现了不对,从台湾传来的消息不只是郑森带队发掘金矿,他还与台湾的荷兰人达成了某项协议,促使荷兰人从台湾大岛撤出,将整个台湾纳入了郑氏的治下。 这自然引起一阵热议,别看在台湾做事的是郑森,可在包括福建士绅在内的许多人眼里,这就是郑芝龙的意思,郑森不过是替郑芝龙办事罢了。 联想到之前岭南大会时郑森的一番狂言,不免让人猜测郑芝龙有意再续十几年前从福建移民台湾的举动,用以缓解福建的土地矛盾,不再出现如梁赖、崔钟、叶方之辈的反贼袭扰地方。 这种猜测一经出现,就被人疯传,开发台湾是艰难不假,然而有郑氏这个巨无霸在前面开路,跟着上就肯定能赚到银子,何乐而不为? 况且台湾平原之多,足以媲美整个福建,这对向来视土地为根本的闽人来说简直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因此,自崇祯十六年的年尾开始,就不断有人到安平拜访郑芝龙,希望他能够就台湾的事情做个表态,只是至今为止郑芝龙都没有正面回应,推说台湾的事情交给了郑森,自己不加干预。 这种尴尬而焦灼的局面一直持续到了邺山上传下郑森就福建士绅带资进组开发台湾的意见表态出来,才得到缓解。 缓解之后,是更大的爆发。 “什么?减租减息,并且还要移民四分之一的佃农去台湾?”
“明俨公子未免口气也太大了,福建广大,他可知四分之一佃农有多少?台湾弹丸之地岂能承受?”
“此事另说,这减租减息岂不是要我等性命?佃农租息向来是我等乡绅衣食之仰仗,朝减夕馑,从来只有加租加息一说,减租减息从何谈起?”
“我看,明俨公子怕是不只方寸,做乱了事罢,我们去寻总兵大人问个清楚,即便要去台湾置业,也不是这样的法子。”
赖继谨在邺山将郑森送回的信件内容说出,不过三五日,就传遍了闽南,人人皆知士绅地主想去台湾购置土地置办家业必须减租减息,并让其下佃农抽走四分之一前往台湾才可。 这种条件让原本对台湾心有挂念的士绅大为不满,一些胆小怕事或者家产小微的士绅索性不想台湾这桩好事了,唯剩一些大的地主士绅纠集起来去了安平寻郑芝龙答话。 兴许是怕郑芝龙避而不谈不见他们,甚至还找来了福建巡抚张肯堂一道。 至此,关于如何处置台湾的问题,摆在了郑芝龙与张肯堂这两个福建最高权力的人物面前,在他们两人的身后,则是海商与士绅的对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