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七年九月初三这天,广州府番禺县南的水道外,南安侯的舰队在星夜未去,晨曦未起时悄然起了船锚,一路航行到了番禺县城左近。 在广州的百姓尚且在将醒未醒之间徘徊,在公鸡提着嗓子准备打鸣叫醒他们时,一发发轰鸣的炮声响彻了整个番禺县,将睡梦中的人们一下惊醒。 一时间,孩童啼哭,妇人哭泣,男人们惊恐的跑出房子,趴在墙头上观察着情况。 不明就里的他们不敢贸然出去,只能等在家里。 而在番禺县内的两广总督衙门,沈犹龙坐在凳子上任由婢女为他穿戴衣服,连续抿茶却还觉得口渴,将茶壶提起一饮而尽后仍是心烦意乱,于是一把讲茶壶摔在了地上。 “定是郑森,定是郑森!”
“他要干什么?!”
沈犹龙脸色铁青,表面看起来无比愤怒,心里却感到有些凄凉。 看来,何腾蛟、堵胤锡、路振飞等人的命运,也要落在自己的头上了。 郑芝龙真真是祸害也,一个福建还不够他祸害的,现在要把手插到广东来了! 穿戴好衣服,沈犹龙在还稍显昏暗的晨色中来到偏厅,不一会儿就见到了巡按王化澄以及按察使等一干广府要员。 同时到来的还有广州海防参将,以及肇庆游击,在场的众人里,就数他们二人最为紧张了。 “城外是南安侯的舰队在发炮吧?”
“禀大人,确是,末将部下已经前往交涉了,想来应该是误射。”
沈犹龙咧嘴笑了笑,误射?人都打到跟前了,还隔这掩耳盗铃呢? “文参将,劳烦你走一趟,请南安侯公子来城内一叙,或者在城外见上一面,如...” 他正要吩咐着什么,就有小吏疾步闯入,大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大人!南安侯的兵马说是要入城搜查贼人,大兵已经下船了!”
一听这话,沈犹龙登时眉眼齐开,蹭的站起了身。 “带我登城!”
番禺县的城墙上,沈犹龙打起望远镜在朦胧的晨色中搜寻着,过了一会儿他才放下望远镜。 “老大人,郑森派人前来求见。”
“不见!”
沈犹龙紧握着望远镜怒喝道:“南安侯欲反邪?!以炮轰城,以兵入城,这是哪儿的规矩!他今日要敢入城,就是举兵谋反,我沈犹龙绝不与其同流合污!”
嘴上说的如此漂亮,但是在身边幕僚以及大小官员的苦劝下,沈犹龙最终还是顺坡下驴见了见来人。 “大人,我家公子有请。”
“若不退兵,本官绝不出城!”
“大人,我家公子有请。”
“...” “大人...” “给我将此獠拿下!”
“老大人,使不得,使不得啊!”
郑泰险之又险的躲过一劫,心里腹诽道,这云升公沈老大人一把年纪了,怎的还这般暴怒异常,真叫人害怕。 不过郑泰也就是现在这样想了,过了两刻钟,他带着沈犹龙出城在码头与郑森会面后,才发现这老家伙的真面目。 “郑公子是吧?”
“老大人说笑了,学生郑森,见过大人。”
沈犹龙故作镇定的扫了一眼郑森,心中已是无比震惊,他本以为郑森之前的话不过是恐吓而已,没想到郑森竟真的敢开炮。 “令尊乃本朝侯爵,朝廷赐恩于你郑家,如今你却跋扈嚣张至不可,还要以刀兵向本官,现在若退兵,兵船皆回潮惠,本官尚可原谅你年少无知,在朝中为你挪逾几句,不然,则祸起萧墙,于你我皆是坏事也。”
他渴望郑森能够识得大体,乖乖退走,自己也保住两广总督的颜面。 毕竟,若真的打了起来,且不说广东现有的兵马根本不是郑氏的对手,在朝廷直面北方巨大压力的时候,自己却在岭南激起另一强藩的反抗,不管输赢,都没有他好果子吃。 “老大人这样说就不好了,森已给了老大人十日时间,并逾期二日,老大人却毫无动作,以为吾父可以随意戏耍不成?”
“现在请老大人出来,不过是给您一个面子,开启城门,让我兵马入城搜查乱党贼人,则可免刀兵,若执意抗拒,则羊城见血,督抚不虞,此间干系,老大人自己决断吧。”
手握郑芝龙的命令,郑森对沈犹龙的态度不可谓不尊敬,虽然嘴上一口一个老大人,但并没有丝毫的退让,而是一个劲的逼迫沈犹龙。 言语是空洞的,郑森这些话之所以会让沈犹龙感到棘手、恐惧,全在于停靠在码头上的郑氏战舰,每一艘战舰的一侧火炮都冒起了硝烟,刺鼻的气味蔓延在码头上空,同时还有一队队的郑军士兵从船上下来,在码头附近完成了集结。 在番禺县城南码头登陆的郑军足有八千余人,除此之外,还有一部分军队正从潮州赶来,而与之相对应的是整个广东的军队也不过两万,去除已被郑氏掌控的潮惠二府后,不过万五千而已。 广州府附近,沈犹龙所能调急的部队则只有万人不到。 郑森若执意发起进攻,沈犹龙确实没有底气守住广州,他心里打起了退堂鼓,但又觉得以郑芝龙的脾性不会作出如此行为才对。 毕竟,他在崇祯十四年上任两广总督之前,可是在福建担任过巡抚的,虽说与郑芝龙的关系不算亲密,但也是比较熟悉的。 “郑公子所求不过惠州贼人而已,何必为此小事而大动干戈,本官回去这就命人全府搜查,必会给郑公子一个交代,这是本官的信,请转交给令尊。”
郑森看向那伸过来递信的手,摇了摇头:“今日只在入城与攻城,老大人从中选一个即可,没有其他余地。”
“可是令尊之意?!我不信南安侯如此做派!”
沈犹龙瞪眼问道,郑森亦是回瞪道:“自是家父之意!这是家父的信,老大人拿去看罢!”
沈犹龙半信半疑的接过那封信,草草读完之后脸色又青又白,半晌仰天长叹一声。 “天呐!”
读完这封信,沈犹龙算是知道了事情的因果,他感觉非常无力,艰难的起身抿着嘴朝城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