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光元年闰六月十三日。 南直隶苏州城下,被数万明军围困的苏州这几日来饱受压力,江南总兵、讨虏大将军郑芝豹所率领的军队在占领了嘉兴、松江府之后,声势浩荡,特别是从吴淞江驶入的郑氏战舰,其中装载火炮数十门的福船格外引人注目,时值盛夏,正是雨水丰沛的时节,郑氏巨舰在当地小船的指引下可以从容进入江南水网,在苏州、松江、嘉兴三府随意游弋,甚至于,郑芝豹在亲临穹窿山一览苏州形胜后,对方圆百里,十分适合水师作战的太湖评价颇褒。 吴江县旁的太湖湖湾,郑氏舰队通过吴淞江进入太湖后,主力就停泊在此处,而闻讯赶来谒见的太湖水匪也是头一次见到这等高大的巨舰。 中军陈豹站在舰船甲板上扫视着这些太湖水匪的船只,脸上隐隐有不屑之色。 “中军,莫看这些人船小人少,可他们在太湖土生土长,最是熟络太湖和周围水域。”
向陈豹解释的人是苏州人吴易,他本是督师史可法的监军,任兵部职方司主事,之前奉史可法的命令前往江南募集粮饷,然而还没筹措多少就传来了扬州城陷,史可法殉国的消息,吴易只能率领船队回到自己的家乡吴江,紧接着就是清兵南下,江南明军望风而逃或屈膝降清,于是他便带着船队和同县举人孙兆奎一同起兵,屯兵在吴江城东的长白荡,以船出没于太湖、淀山湖、三泖之间,在郑芝豹他们发起反攻之前的六月就已经开始抗清活动了。 陈豹还是给吴易面子的,点头说道:“尊奉监国与将军之命,我将负责湖州府的进攻,此次战略非凡,容不得半点差池。”
吴易诚恳表示:“中军放心,旦有需要,我吴江健儿绝不退缩,势与清兵战斗到底!”
既然对方都这般表态,陈豹也就放心了,毕竟水上作战是他郑氏的强项,在内河之中如果有向导指引方向以及提醒水文情况,不仅和海战没什么区别,郑氏舰队都是海船因而船大炮多的优势也能发挥的淋漓尽致。 所以他对这些受到召集,前来吴江县听令的太湖水匪也就不是那么重视了,至于郑军进攻湖州的动机... “殿下且看,此乃江南地图,目前清兵分为两大部,一部是驻扎南京的清兵主力豫王多铎部,一部是驻扎杭州的清兵八旗博洛部,现在我军已经收复嘉兴、松江,正屯兵苏州,苏州城池坚固短时间难以攻克,而从地图上看,我军已经将南京和杭州的清军分割开来了,只要拿下湖州!”
“据臣得到的消息,杭州的清军除了博洛的数千八旗之外,就只是刚刚降清不久的卜从善、杜宏域、于永绶、田雄等部,这些人虽然苟且偷生、罪大恶极,但念局势尚艰,殿下只需大力招抚,赦免他们投敌所犯下的罪行,想必会有人愿意弃暗投明的,再加上臣派往浙东的人马,浙东的王之仁、王朝先等也都是心怀朝廷之人,昨日臣已得知绍兴府有民起义,相信不日浙东就会光复。”
“如此一来,杭州清军将成为瓮中之鳖,殿下,届时我多路大军攻之,就算不能全歼此处清兵,也能大败之,而后携大胜之势再提兵北上,那必然是一路势如破竹,还于旧都指日可待!”
郑芝豹唾沫横飞的向朱聿键描绘着远大蓝图,本以为能够激起朱聿键的宏图大志,但没想到朱聿键似乎异常的冷静,他凝视着地图看了许久,最后一针见血的指出了问题。 “将军莫非以为南京清军会坐视我们收复杭州?”
郑芝豹皱了皱眉,解释起来:“苏州水网密布,臣部水师犀利,可以将南京来敌阻挡在外。”
朱聿键又问:“即使如此,敌人也可以走广德、安吉进入杭州,增援杭州清军,而且现在清兵不知我军底细,正应趁此机会迅速向南京方向进攻,以期速克南京,安抚天下人心,怎可舍本逐末也?”
眼前朱聿键不好糊弄,郑芝豹瓮声问道:“那依殿下看,该如何排兵布阵?”
朱聿键没有立刻回答,他选择了沉默,半晌过后朱聿键才再度开口。 “将军为何要着重于杭州?可是有什么隐情?”
看着朱聿键那循循善诱的表情,郑芝豹有些心动,他舔了舔嘴唇,决定将这苦水倒出。 “不敢隐瞒殿下,此本是臣家丑事,奈何今日为国家大计耳,臣欲图杭州实为...” 房间内的声音渐渐消失,直到晚间时分,当林察、林习山、施大瑄、陈豹等人被郑芝豹召集时,听到郑芝豹阐述的来自“监国殿下”的命令,众将不由分说的都面露诧异之色。 施大瑄第一个开口。 “四爷,我们只有三万兵马,对付杭州清兵尚且没有万全把握,又如何能够两面作战?恳请四爷向监国说明,务必不可行之!”
然而他话一出,郑芝豹的脸色就不悦起来,他紧盯施大瑄面孔,也不说话,眼看气氛变得僵硬,林察起身拱手道:“将军,满洲兵素来凶悍,合围杭州清军尚有把握,可若兵分两路未免凶险,一旦...” 郑芝豹瞥了林察一眼,态度不满道:“林察,莫忘了我们反攻的目标!监国殿下和江南乃至天下百姓都翘首以待我们收复南都呢,而你们呢?”
他边说边冲众将指点,虽然涵盖了所有人,但重点却放在了施大瑄身上。 “总是说要以浙江为重,先复杭州再图南都,可笑!行军作战最重血勇,一鼓作气才能击败清兵,若把精力都耗在了杭州这西湖歌舞地,到时将士懈怠、百姓失望,我如何与监国交代,如何与大兄、世子交代?”
这话说得真当是滴水不漏,叫施大瑄心中纵然有怨也只能老老实实憋着,最后,看到众将皆沉默不言,郑芝豹才微微一叹,袒露心扉说着:“非是我不愿行世子之命,江南形势一日三变,世子身在千里之外,如何能洞悉事态?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江南百姓希冀多时,安能弃此大好局面而南下杭州?”
说话间,郑芝豹走到施大瑄身旁,慢慢将话题扯到了这些年一同为郑氏效力的情义上面,宽慰施大瑄及林习山二人要学会变通云云。 郑芝豹姿态如此强硬,施大瑄等将自然是唯唯称喏,郑芝豹是郑芝龙的弟弟,郑森的叔父,是郑氏在江南的最高统帅,如今还是拥立唐王监国的最大功臣,获封江南总兵、讨虏大将军,他们就算有什么不满,也只能压在心底。 而见到诸将听命,不再有任何异议之后,郑芝豹的心情显然不错,留下了几人在房间内饮酒作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