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尿壶,这会儿心中舒展极了,嘴里直哼小曲。不论怎样,算有了媳妇,并且还和自己睡了觉。于是,第二天他又宴请了宾朋好友,拜了天地。他认为这样就名正言顺了,至于犯法不犯法,法律保护不保护,他全然不知道。他兴高采烈地拉着所谓“妻子”,东邻走,西邻串,使得那些个光棍汉们眼都直了。他们来到田埂上,他给她指着那些茁壮的庄稼说:“那是咱的,长得好不好?”
她不回答,只是哧哧地笑。她听他说话,似乎是一种听不懂的外语。他兴奋了,把她放倒在庄稼地里,云雨了一阵子。他们来到大路上,一群孩子跟在后面嬉闹。他从一个孩子手里抢过弹弓,孩子一样乱打起来。这时,一辆高速行驶的摩托车由远而近,来到他们面前熄火了。骑摩托的两个人,一高一低,尿壶认出来了,是曾较量过的老对手。他来到他们面前说:“还想打架?”
“不,是出来找老婆。你身后的那个就是。”
高个用手指着这样说。“胡扯。是我老婆。”
尿壶攥紧了拳头说,“我们上午拜过天地。”
“啊——”高个和低个怒火冲天,大叫一声,像尿壶冲了上去。他们哪是尿壶的对手,只几个照面,便躺下了。尿壶双手交叉在胸前,以得胜者的口气说:“咋样,服不服伙计,不服起来再试试。”
高个听此,却呜呜哭了起来,跪在地上,说:“我打光棍到三十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花尽钱财,去年才寻上这个傻老婆,你可不能给我抢了呀。”
尿壶见状、听此,愣了。因为它最怕别人的眼泪和求情。他面无表情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高个向前爬了爬,抱住尿壶的腿,哭诉道:“大哥,我们是有结婚证的呀,你若不信,你可以看看这结婚证,上面有名有姓,有大印。”
高个说着,掏出结婚证亮在尿壶面前,又哭着说:“她有病,患了就乱跑,我们已经找她几天了。”
“让给他吧大哥。”
低个也跪着这样求情。尿壶彻底崩溃了,六神无主地呆立了好一会。腮帮子上不时地起着棱角。接着,他突然朝路边上的一颗桐树撞去。他倒在了地上,嘴里流血了。高个和低个见此,忙从地上爬起来,架住那傻女子上了摩托车便跑。低个回过头来,看着倒在地上的尿壶骂道:“混小子,就是大哥不要了,也轮不到你要,还有我哪。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摩托车吐着青烟跑了,一辆卡车吐着黑烟来了。这是一辆路过的大东风,一位姑娘不太熟练地驾驶着。姑娘身边坐着一个小伙子,他们是什么关系,还看不出来。小伙子严肃的说着:“方向盘要慢慢地打,油门要慢慢地踩,不要猛了。在危机时候,要尽量控制住自己,只有镇定,才能化险为夷。”
姑娘听着,微微笑着,眼注视着前方,脸却慢慢转向了小伙子,接着,猛地在小伙子面颊上吻了一下。哦,明白了,他们是恋人。小伙子一下烦了,严肃地批评说:“这样可不行,待放下了方向盘,怎样都可以。”
“是,遵命。”
姑娘更妩媚地笑着。突然,有些吃惊地说:“路边上倒着一个人。”
“快停车。我也看见了。还有血。”
车还没停稳,小伙子便跳了下去。接着姑娘也跳了下去。他们看到的是尿壶。小伙子忙伏身听了听尿壶的胸口,着急地说:“快送医院。他头上有伤,伤势不轻。”
尿壶被抬进了驾驶室,大东风便调头朝县医院跑去。小伙子慷慨地掏着钱。医生们在全力抢救。尿壶脱险了,被送进了6号病房。这时,开车的小伙子对尿壶说:“同志,你先休息。护士会照看你,我该走了,还得赶路。”
“你叫啥名?”
尿壶痛苦的叫着,一面急切地再次这样问。“不必问了,我走了。再见!”
小伙子说着挥手告别而去。尿壶抬了抬手,没有再说什么,却早已泪水满面了。他闭上眼睛,静静地躺着,激动的心情却难以平静。他试想着以后如何能找到那位开车的小伙子,和他那位漂亮的姑娘,试想着如何报答人家。这时,他忽然好像看到那位小伙子和那位姑娘在拥抱,在接吻,在脱衣服。他的身体猛地抖了一下,便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空白,没有任何东西。他骂了一句,重新闭上眼睛。他难以控制自己了,因为脑际总是出现一幅幅那种画面——那是很多天以前,他在这个县城里的一家私营录像放映室里看到的。他控制不住下身的挺起,他侧过身去,痛苦地大叫道:“给我拿安眠药,拿很多的安眠药。”
一位女护士跑来,站在他床前轻声问道:“同志,你要什么?”
尿壶睁开双眼,见是一位姑娘,而且非常漂亮。他贪婪地看着。姑娘被他看得很不安,脸儿也红了:“你要什么,同志?”
“我啥也不要,我要死。你给我滚,不要来刺激我。”
尿壶大叫着,身子在床上乱翻。护士慢慢退了出去,尿壶忙起身目送着她。她太美了,丰满而迷人的臀部和前胸,线条是那样漂亮,那样富有诗意。他目不转睛地目送着她。一个墙角把他的视线隔断了,他遗憾地骂了一句,闭上眼睛。他紧紧地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过了好一阵才慢慢睁开,这次映入眼帘的是他对面那张病床上的一个花手绢。他慢慢走去拿起花手绢,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还有香水味呢。“是姑娘用品吗?”
他在心中这样问着自己,一面又朝床下看了看,啊!一双女式高跟凉鞋。“这张病床上的病号肯定是位姑娘或是位少妇?”
他这样心里说着,就一下躺了上去,嘴里一面说:“没见过面的人儿,谢谢你,给我留一个美好的梦吧。”
一位面容憔悴的姑娘,静静地站在病房大楼的楼顶上。她就是徐梅花,她用异样兴奋的目光鸟瞰着整个县城市容,慢慢进入一个美好的遐想——她想可能在以后的不多天里,就要出嫁结婚了。因为她的哥哥徐泽途答应了让她为他换亲了。她很高兴,她忍俊不禁,总在偷偷地笑。她咬着嘴唇,试想以后做了母亲是个什么样子的滋味。她这是第二次试想做母亲了。第一次是她二十岁的时候。她想着想着,便进入那甘美而痛苦的回忆——那年她二十岁,一天他从姥姥家回来,正骑自行车走着,忽然轮胎打了炮。她忙下了车子,看了看将要西坠的落日,真是心急如焚。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怎么办呢?这时,从路边的田里走来一个身背喷雾器的小伙子,骑上放在田头的自行车便走。没办法的梅花胆怯而大方地叫住了他:“同志,请您停一下。”
“啥事?”
小伙子下来车子,看着她这样问道。“我的车子坏了,能帮修一下吗?”
“修车当然可以,可是……”小伙子看了一下落日,接着又说:“我给你修了车,你再回家恐怕要搭黑了。怕走夜路吗?”
小伙子很严肃而且一本正经。“没走过。怕。”
“这样吧。”
小伙子想了想说:“你骑我的车回家,把你的坏车放下。我明个给你修一修,不论啥时候来换都行。”
“这……”“咋,还怕我骗你?你的车不如我的车,我的车是新永久的,你的车只是七成新。”
“不,不是这个意思同志。我是说,我该怎样谢你。”
“天就要黑了。”
小伙子说完,扛起梅花的坏车先走了。徐梅花看了看那辆放在自己面前的崭新的自行车,又看了看那位不知名姓的小伙子的背影,心中很是感激,骑上车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留下一路遐想……第二天,她又路过这儿,去为表姐赶做出嫁的衣服。当她来到昨天和那小伙换车子的地方,小伙不在。她在那儿等了许久,也不见小伙子到来。她看到一位中年妇女,想问一下,可是,怎样问呢?她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件蠢极了的事情。昨天怎么不问一下人家的姓名,或问一下怎么找?她焦急而恼火地啪了一下自行车把,只好走了。下午,她又回来路过这儿,伫候良久。也没见那小伙子,颓然走了。以后的好几天都是这样,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最后一次,她竟然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巧的很,小伙子这时候却出现了:“请原谅,让你等久了。”
梅花抬眼一看,正是她这些天,想来想去的那个小伙子。她擦了一把泪,竟破啼为笑了:“你咋还会来!”
梅花埋怨着。“请原谅,请原谅。”
小伙子仍一本正经的这样道歉。“我知道你考我,也不能这样狠呀!”
“不,没这个意思。我是……”小伙子严肃得没有一点笑容。“你不会笑吗?”
梅花娇嗔地看着那小伙。“我……嘿!”小伙子很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说:“两年前我都认识你,并且注意到了你,因为你总是从这儿过,去董店你姥姥家;你叫徐梅花,你很漂亮,我很想和你交朋友。可是,又不敢主动和你说话。你很傲气,因为你从我们昔村路过,连眼皮也没抬过。我一直在心里喜欢你。只恨没有机会,这回好了。”
“你这人……”梅花面红耳赤,并噘起嘴。“你烦了?”
小伙子看着她说:“我这人总爱说实话,不论啥事,都这样。”
“我不烦。意思是你这人看上去挺老实,可心中挺那个,竟偷偷打听一个姑娘。”
“嘿嘿!”
小伙子笑得比哭还难看。“不会笑得自然点吗?”
梅花的脸比小伙子的脸还红。“嘿嘿,当然会。可是,心中总是害怕。”
“我的自行车哪?”
“在我家,我给你推去。”
“那好,我跟你一块推去。”
梅花红着脸。“你到我家?”
“嗯。”
“你叫我给我妈咋介绍?”
“死心眼”梅花乜斜了一下小伙子。“说咱俩是同学咋样?不能说别的什么吧?”“你这人……”梅花脸更红了。“嘿!”
梅花到了那小伙家不多一会,就面红耳赤地出来了,骑上自行车,逃也似地而去;那小伙子骑车追出村子老远,才把梅花叫住。“你们这村人真坏。”
梅花发脾气说:“还没进你家门,许多人就指指点点,说是屁他媳妇来了。开头我还不知道是说谁,后来才明白,是在说我。你就叫那样好一个美名?真气死我了。”
“那……这咋叫我向你道歉?”
屁很是不自在。“一进你家门,你嫂子就弟妹长弟妹短地叫,一面做你的广告:说你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仍胸怀大志。搞什么立体农业,是什么土农技师,还承包了什么什么,一年收入几个几个几千块。是把我当高价肉收买不是?真是……我肺都气炸了。”
梅花说着,气恼得跺了一下脚。“这……这……”屁有些发毛了。两眼直直地看着梅花。“别这这的了。以后不结......”梅花没把话说完,就知道说漏了嘴,忙改了话说:“以后别想叫我再进你们村。”
屁听了此言,心中比蜜还甜,只是嘿嘿地笑。“笑啥?嘿嘿嘿,笑啥?”
梅花板着脸。“嘿嘿。”
屁笑着说:“你脸红啥?”
“你脸红啥?”
梅花这样反问。“你脸红啥”屁又反问。梅花没在说什么,只是双手捧住脸,转过身去笑了,咯咯地笑了。她跑了,跑在田间小径上。他在后边紧紧追赶,她一脚没踏稳,摔倒了。他忙上前把她拉起。她羞涩地迅速挣脱,又跑了。他继续追赶。他们咯咯地笑着。她一面往前跑,一面不住回头看追上没有。她脚又没有踏稳,又摔倒了。他又忙追上去,把她拉起,使劲把她揽在怀里,这次她没有挣脱,顺从地依偎在他怀里,只是用手严严实实地把脸捂住。他慢慢地隔着她的手吻了她的嘴唇和面颊。她一下跳了起来,红着脸说:“你干的是啥呀!怕死我了。”
屁听了此言,脸儿一下冷了:“对不起,我错了。”
不该那样。停了一会,梅花换了话题说:“这五六天来,我妈都怀疑上我了。”
“因为啥?”
屁看着梅花这样问。“说我不明不白和谁换了自行车。”
“你咋回答咱妈?”
屁试探着这样说。梅花佯瞋地瞪着屁,撅着嘴说:“八字还没一撇哪,就咱咱。”
“请原谅,不开玩笑了。”
屁不出声地笑着说:“你是咋回答妈妈的?”
“我说是女同学的,可妈妈却不信。你这五六天干啥去了。叫我等得真苦。”
“我这几年里,不断向省农科院的一位专家请教问题,这次我是去他那儿了,是他来信叫我去的。真没想到叫你等得那样苦,请原谅。”
“那样多请原谅。”
梅花微笑着备责说。“嘿嘿”“就会傻笑。”
梅花停了一下又说:“你说啥叫一见钟情。”
“没有研究过这个,你说啥叫一见钟情?”
“不知道”梅花好看地笑着。“你多大了?”
“不许问这个,你多大了?”
“二十二岁”“我比你小两岁”“上几年我妈常唠叨,说我象我这样大年龄的都订媒了。今年又换了词,说象我这样大的都当爸爸了。我一算,确实不小了,都二十二了,该成个家了。可巧天赐良机,碰上了你。”
梅花听了。没在说什么,便想起自己的心事来——在我们豫东农村,二十岁的姑娘不算小了。加上没有对象,更显得苍老。我们的梅花就是这样。她曾多次想过,象自己这样大的姑娘,出嫁做了母亲的很多。她也曾下过决心,尽快找个对象,出嫁做母亲。可是她最终还是没有那样做,决心待哥哥找到对象了,自己再找。她要为哥哥保险,因为她哥哥徐泽途都已经二十五六了,还没有找到对象,她为哥着急,也为自己焦急。在她的记忆里,哥哥是最好的人。因为她是女孩,什么事母亲都偏心向着哥哥。母亲给哥做好吃的,哥都要偷着和她同吃。母亲为哥扯了新布,他却请人为她做了新衣。因此哥哥挨了打,新衣也被撕了。于是母亲又为哥哥买了新布,亲自做成衣服。哥哥却不穿说:“不给妹妹也做衣裳,我就不穿。”
梅花想到此眼睛湿润了。“你咋哭了”屁问。“不,我,我是高兴的。”
梅花换了话题说:“我是说,你多会儿说的那些话,是不是想马上结婚?”
“你答应吗?”
梅花摇了摇头,没说话。“为啥?”
“太急了,以后你会后悔。因为你对我还不太了解。”
“对!你这话很有道理,我应该向你说这样的话。可是,你啥时候答应咱俩结婚?”
梅花想了想说;‘两年吧。’其实,她说此话时是强抑内心的焦灼的。‘好,一言为定。’两年,七百多天,屁基本上是在不知不觉中度过了。而梅花却是在难熬中挨过。她的哥哥还没有找到对象,她失望了。于是,便产生了她哥哥在县医院向顾仁老中医叙说的她和她的未婚夫退婚的那一幕。我们的梅花回忆了许久,泪也掉了许久。她用衣袖慢慢擦去满脸的泪痕,又慢慢擦了擦红了的眼睛,笑了;舒心的笑了。她从楼顶上慢慢走下来,来到她的6号病房,还没有踏进门,就看见一个男人躺在她的病床上。他以为是哥哥上街买东西回来了,便走过去叫道:“哥,买了啥好吃的?啊——!”
她的话语没落,就发现不是哥哥。她有些吃惊,问道:“你是谁?”
尿壶在朦胧中听到有人问话,慢慢睁开双眼,见是一位姑娘冲他瞪着大眼睛,心中有点慌了。可是,却装出一副斯文,一面反问说:“是问我吗?”
“你是谁?为啥躺在我床上?!”
“嗯哼!”
尿壶装着不以为然地说,“咋是你的床,明明是我老婆的床。我咋不能躺?”
“你!你骂人!你流氓!”
梅花气哭了,一面说:“你叫啥名,有胆告诉我,告你去!”
“我叫尿壶,去告吧,正想坐监狱呐!”
“啥?你是不是后坡的?”
梅花听了这名字心中一动。“对!是后坡的。就我一个叫这动听的名字。”
“你姐是不是叫香菊?”
“对呀。”
尿壶有感蹊跷。“她是我表嫂,几年前她都向我说过你了。”
“你是不是梅花?”
“是呀!”
梅花诧异地睁大眼睛。梅花听此,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眨眼地看着尿壶,过了好一会,一下扑倒在身边的另一张病床上,大哭起来。她哭得那样尽情。尿壶见此,似乎不知所措了,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站在那儿,伸出双手,欲前去劝慰,可又没有挪动脚步。他的嘴角先是不自觉的抽动,随之,眼泪流了下来。此时,他的心头产生一种东西,一直上升到喉管、嗓门,强有力地似乎要把喉咙胀破。他哭了,一下扑倒在床上放声大哭了,那雷声般的哭声,好像要把整座楼房摇动……梅花听此,再也哭不下去了。他虽然不是自己的意中人,但就要是自己的丈夫了。她不忍心,舍不得。她没有多想,也没有了一个姑娘的羞涩,便毫不犹豫地来到尿壶的身边坐下,一把将尿壶的头揽在自己的怀里,拾起床上的手绢,为他擦泪,一面说:“别哭了,应该高兴,咱就要结婚了,我表嫂说的。不,咱香菊姐说的。”
尿壶慢慢停住哭声。心,像进入一个仙境,这是他不曾领略过的美妙时刻。他紧闭双眼,去努力品味这他生平不曾有过的幸福。他慢慢伸出双手,用力握住梅花的一只手,停了许久才说:“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你把眼睁开,是真的。”
梅花又掉起眼泪来。尿壶慢慢睁开双眼,定睛细看梅花。她面颊上挂着泪花,笑得那样美。是真的,是躺在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怀里。他一下坐起来,和梅花对视了好一会,然后,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