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车行驶了将近一个小时后把江一鸣放在了这条老街上。街道两边的楼已经很是陈旧了,玻璃窗上糊满了厚厚的灰尘,路边的白杨树在风中沙沙作响,一个红色的方便袋在滚烫的柏油路上翻滚。这里似乎是一片老城区,不远处的工地正在拆迁,陈旧的大楼倒塌在地砸得粉碎,巨大的起吊机正在将楼板和糊着水泥的钢筋吊起。江一鸣背着背包,拖着行李箱站在下午毒辣的太阳底下一脸茫然。江一鸣在飞机上蒙头大睡了6个多小时,下飞机后按照短信给出的地址坐客车到达了这片老城区。江一鸣手呈伞状遮着太阳左顾右盼,他本来以为校区应该是在繁华的市区,但眼下这个天地苍茫北风凉的地方是怎么一回事?旁边老旧复古式候车亭里坐着一个青年,青年穿着一件白衬衫和一条淡蓝色的牛仔裤,头上戴着白色棒球帽。青年坐得笔直如同标枪,双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膝盖上,右手边放着一个条纹锡铁箱。整条街除了青年之外似乎一个人也没有,江一鸣挠着后脑勺,犹豫着要不要向青年问个路。“江一鸣?”
就在这时青年突然开口问。江一鸣有点发愣没敢答应。废话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个人突然开口叫你的名字这谁敢答应?江一鸣的脑海中顿时涌出一大堆绑架割肾脏的新闻,再结合现在的情况吓得两腿发软。江一鸣嘴里一边说着这鬼天气真热,一边假装没听见挪动脚步准备开溜。“江一鸣。”
青年沉下声来,明显是冲着江一鸣说的,语气中带着不答应就一枪崩了你的意味。青年显然认识江一鸣。“你好?”
江一鸣声音有点发颤,但也只好小心翼翼地回头问。“入学通知书。”
青年说。“啊?”
江一鸣有点发懵。“入学通知书。”
青年语气平淡地重复。江一鸣这才反应过来去翻背包,然后试探性地把入学通知书双手递给青年。青年接过去从旁边的锡铁箱里掏出一个类似扫码机的东西扫了一下通知书封面上的编码,机器顶上随即亮起绿灯。江一鸣觉得这场景简直就像是在拍电影,他猜想万一灯是红色的,青年会不会立马掏出枪崩飞他的脑袋。青年收起扫码机,拆开通知书封口,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江一鸣浑身都在冒汗,现在这种情况总觉得对面这家伙会突然眉头一皱说道货是假的你小子忘了规矩吧?然后掏出枪崩飞他的脑袋。江一鸣紧张的时候思维活动反而会变得十分活跃。“信息正确,编号19937018号区员江一鸣,欢迎加入第五十五区。”
青年终于翻看完了通知书,站起身来向江一鸣伸出右手。江一鸣下意识抹抹裤子将手汗擦干,接着伸出手拘谨地与青年握了握。令江一鸣意外的是青年的手心硬邦邦的全是老茧,这样的手一般只会出现在常年劳作的人身上,毫无疑问是一只勤奋的手。“我姓陈,陈清川。”
陈清川说,“我大你一届,是区方派来接你的。”
“学长好?”
江一鸣试探着叫了一声。陈清川点点头,抬手按住右耳上的蓝牙耳机,“接上头了,过来吧。”
什么接上头了?怎么搞得跟贩毒似的?江一鸣一头雾水。引擎咆哮的声音由远至近,一辆通体漆黑的奔驰车疾驰而来停在两个人的面前,车门打开,只见两个戴着墨镜的光头大汉气势汹汹地跳下车把江一鸣架上了车,随后将他的行李箱扔进后备箱。江一鸣被这架势吓得傻掉了,他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电视剧里被土匪抢上山当压寨夫人的良家妇女,只能紧紧抱着背包瑟瑟发抖。陈清川也登上车在江一鸣的左边落座,江一鸣看着旁边和正副驾驶上三位光头大汉浑身彪悍的肌肉,内心大呼吾命休矣。江一鸣想完了,他们该不会是搞器官贩卖的吧?看看这些家伙的样子完全符合电影里穷凶极恶的暴徒,现在转头一想确实以自己那个野鸡成绩怎么可能会有学校主动找他?天上掉馅饼这种好事怎么可能出现在他身上?“大哥们,那个其实我有病,器官什么的都有问题,你们就算割我的也卖不出去的……求你们放过我吧……”江一鸣浑身抖得跟筛子一样,满脸欲哭无泪地求饶。“他们都是区方雇佣的临时工,我们不会卖你器官的。”
陈清川沉默片刻解释道。临时工?这三位武装起来貌似就能抵一个加强排的大哥们完全能够胜任国家总统的贴身保镖了吧!有哪个学院会雇佣这样的临时工?坐在保安室里喝茶的老大爷才是正常画风好吗?这就像一帮人扛着火箭筒到你家门口,然后跟你说其实他们只是来协调拆迁的,并不是要把你轰成渣渣什么的。“我们要进行的入区项目很特殊,需要临时工协助。”
陈清川接着说。“抢银行?”
江一鸣问。陈清川愣住了,倒是那三位大汉被江一鸣的回答逗得哈哈大笑。“五十五区不是犯罪组织。”
陈清川重新组织好语言开口说,“我们只是帮助你初步了解五十五区。”
“不是我不想相信你们。”
江一鸣怕极反笑,“主要你们的迎新方式也太特别了。”
“抱歉。”
陈清川沉默片刻开口说。这一句道歉反而把江一鸣搞得不知所措了,他连连摇头表示没关系没关系。“可以先听我介绍一下五十五区吗?”
陈清川问。江一鸣觉得似乎没有什么理由拒绝,只好点点头。“五十五区于1929年初建,专修的课题是神秘学。”
陈清川说,“简单来说就是处决‘旧神’。”
就像在一片寂静中摔碎了一个玻璃杯,江一鸣一脸茫然,就差头顶一个问号了。“啥?”
江一鸣觉得自己幻听了。“处决‘旧神’。”
陈清川重复。这伙人脑子出问题了吧?江一鸣想。“大哥咱们有事好商量,我我是独生子,我爹妈以后就等着我养活呢,我身上的钱都给您,您放过我行吗?”
江一鸣边说边从背包里掏出爹妈给的生活费,小心翼翼地捧到陈清川面前。“……”陈清川默默看着那些钱再次沉默了,那几个大汉又哄笑起来。“大哥你也知道现在讲究的是唯物主义,建国之后不许成精的,鬼啊神啊,那都是老祖宗编的……”江一鸣咬咬牙掏出自己攒的压岁钱,一起放在生活费里。“因为有人在维持这个秩序。”
“好的好的你们继续忙你们的就行,能放我走吗?”
“你不信?”
“不是主要我就是个普通人,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只想回家。”
江一鸣尽量说得委婉。“你不信。”
陈清川下了结论。江一鸣骚着脑袋觉得自己和他的脑回路根本不在一条线上,这就像一个人跟自己的朋友说嗨刚才走过去的那妞屁股真翘,朋友却说我刚想起昨晚上厕所水还没冲。“嘶,差不多得了呗,那你们还要怎么样?”
江一鸣有点恼火了,索性破罐子破摔瘫在座位上。“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说的是假的呢?你这种年龄段的人不应该都希望自己能与众不同吗?”
前排开车的光头大汉听不下去了,开口问。江一鸣愣了愣,要说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能拯救世界什么的是不可能的,但他想象的一直都是漫画动漫里的那种王道剧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一伙肌肉彪悍的神经病绑架。江一鸣已经能想象到自己被绑在木桩上,这帮神棍们赤裸上身念着咒语,举着火把围着他载歌载舞的场景了。再说他已经长大了,已经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孩了,人总得长大,总得去否定那个曾经的自己。车厢内陷入沉默,开车大汉放下车窗,热风吹进来驱散了沉闷。“可以听我解释完吗?”
陈清川问。江一鸣不耐烦地叹了口气,但也只能无奈地点点头。“所谓的‘旧神’指的是旧世纪支配世界的一个种族。”
陈清川轻声说,“那是一段死去的历史,后来历史变成了传说,传说变成了神话,后世的人类在编写历史的时候将其称作神话时代。”
“你知道山海经吗?”
开车的大汉问。“山海经?”
江一鸣不太懂这个时候为什么会扯到这本书。“虽然记录不全,但山海经确实记载了那个种族的一些资料。”
陈清川说,“在炎国神话中他们被称作‘凶兽’。”
“你的意思是神话凶兽真实存在过?”
江一鸣问。“嗯。”
陈清川点点头,“‘旧神’们拥有着违反物理规则的力量,是旧世纪曾经的支配者,被遗忘的种族。”
“而你们是知道这段历史的人,你们的使命就是保护世界保护人类对吧?”
江一鸣歪着头问。“……嗯。”
陈清川愣住了,难为他还想用隐晦一点的方式慢慢引出主题,以免江一鸣受到太大冲击。但其实江一鸣完全没有受到什么冲击,因为他已经把这帮人当成神棍了。跟神棍交流有必要上心考虑吗?你只需要彻底发挥你的想象力来配合神棍们共议保卫地球对抗黑暗的大计。而且陈清川说的设定小说动漫漫画里早都用烂了,经典的玄幻小说设定。“他们是怎么灭亡的?他们不是有违反物理规则的力量吗?”
江一鸣随口问。“因为命运。”
陈清川说。“命运?”
这个回答倒是超乎了江一鸣的预料。“在命运论中命运代表着钢铁规则,命运是必定的,不可违抗的。”
陈清川补充“命运毁灭了他们。”
命运。这是江一鸣非常讨厌的一个词汇,可以想象从你出生到死亡,你做的每一件事,爱的每一个人,获得的每一个成就,你拼尽全力去过的人生,却都可以用命运这两个字去概括……就会觉得很不甘心。江一鸣玩过一款游戏,游戏内容讲的是一位宇航员在经过很久很久的太空航行回到地球时,却发现人类文明已经毁灭了,为了寻找幸存者,宇航员踏上了旅途。旅途中有一个黑色怪物会追逐宇航员,宇航员有一个神奇的灯笼可以短暂回到过去,玩家需要通过灯笼来解谜通关。游戏的结局是宇航员遇到了一个小男孩,小男孩说自己的梦想是成为宇航员,小男孩和宇航员说自己以后也要成为宇航员。其实那个小男孩就是小时候的宇航员,小男孩在将来必然会成为宇航员,然后不断轮回。而游戏中追逐宇航员的怪物员另一个时间线的宇航员,想要反抗命运,却又被命运玩弄。江一鸣觉得陈清川的解释很扯淡,因为江一鸣不想相信命运。“那你们之前说的处决‘旧神’是什么意思?”
江一鸣忍不住好奇问。“确切来说是抹杀他们的命运。”
陈清川说,他打开膝盖上的锡铁箱,从中取出一个文件夹递给江一鸣,示意他打开。江一鸣困惑地拆开文件夹,然后从中抽出一个木框油画。油画中的天空仿佛崩塌了一般,乌云像是被搅拌机搅碎了,柱状雷电笔直砸在开裂的大地上,巨大的飓风搅动洪水,滔天的钢铁巨浪中夹杂着无数人类骸骨,巨浪之下矗立着一座漆黑色的建筑物。那是一座十字形的铁塔,塔身上雕刻着成千上万个妖魔的脸,每张脸都在开裂,诡异至极。整幅画的画面潦草且抽象,调色混乱又严谨,充斥着疯狂像是个临近崩溃的画师在哭与笑的狂潮中绘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