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
四更刚过,一道黑影翻过清风楼外墙,熟练地绕过护卫,潜行到孟雨眠房外。黑衣人在厢房外侧耳倾听了一阵,发现里头全无动静,想起孟雨眠曲线曼妙的身躯,心头火热,推窗翻身而入。却见她静静侧卧在床上,凝滑如脂的纤背展露在黑衣人的眼前,秀发如瀑,简单地披在脑后,上身只着一件抹胸,在背后打了个绳结系着,下身着一条及膝丝质亵裤,侧身依偎在李想的臂弯之中,身子紧贴,右腿搁在他腿上,这一幅美人熟睡图仿佛磁石一般牢牢吸住他的视线。黑衣人披着月光,站在床边痴痴地看了好久,才想起夜里潜过来的意图,忙将夜行衣脱下。刚伸出手,哪知孟雨眠早就察觉,待他靠近,突然抽出枕下匕首,喝道:“大胆采花贼,吃我一刀!”
一道亮光从从黑衣人裆处蹿起、上撩,看那架势,竟是不把人砍死也要削成太监。黑衣人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在床上娇滴滴的女人竟是武林高手,惊叫一声往后跳起。若非孟雨眠被丈夫抱着无法转身,仅这一刀黑衣人便将成了刀下之鬼。当下,他也顾不得赤身,快速从窗户跳出,几下跳纵逃了开去。孟雨眠又羞又气,穿了件罗衣,看着依旧熟睡中的李想,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忍不住俯身亲了下额头,而后提剑就追,誓要把此人剁成八块。可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黑衣人已经不知去向。屋顶之上,脚踩飞檐,极目远眺,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她正恨得咬牙切齿,忽见城外不远处点点火光,且隐隐有杀声传来。她悄然沿着火光靠近,躲在大树后,望着前方空旷处,不由大吃一惊。数百人持着火把,围成一圈,圈中不时传来兵刃拼斗的响声。孟雨眠跃上枝头,定睛细看,再吃一惊,这数百人正在围攻两个人,一个已是年过古稀的老者,一手持刀,不过竟已握不稳,显然已经体力不支。另一人是豆蔻年华的少女,身形婀娜,神情虽略见疲倦,但仍是行动如风,手上长剑映着火把的火光,闪跳不已,剑锋到处,便有人倒下。此时对这两人极为不利,少女虽然武功高强,但对方武功也都不弱,且围攻的人越来越多,一直在苦战之中,一阵刀兵交击的声音后,有两人中剑倒下,少女亦不好过,一个踉跄,给人在肩背处打了一记软棍。孟雨眠虽不是行侠仗义的好汉,却也见不得欺负弱小,当下便纵身斜冲天上,运气于指投出石子,伴着响亮的破空之声,已有四五人中弹倒地。但见她足踏实地,左掌拍出一掌,飘忽地拍在一面盾牌上,持盾者立即喷血倒退。“何人敢来撒野!”
有个大汉怒喝道。“女真人竟敢到中原来撒野!”
孟雨眠冷笑。众人这才注意到眼前的美女,一身薄薄的罗衣服,衣领大敞,露出半截雪白酥胸,面貌身材,眉目皮肤,都美得教人抨然心动,只是神情却冷若冰霜,却更是韵味十足,霎时看呆众人。“真是老天照顾,竟然遇到这么个美人!有了你,还要那小娘子作甚?快快跟爷爷回家……”人群中走出一个大胖子,光溜溜的脑袋,腆着大肚腩,两片厚厚的嘴唇,一望便知是讲究吃喝玩乐的人。十多名随从跟在他身后,随从人人太阳穴高鼓,看得出均非庸手。“鄙人完颜达,大金已兵临城下,大宋亡国在即。美人若是识相,跟我回家,金银财宝任你挑选。”
完颜达笑道。孟雨眠刚才差点被人占了便宜,心里本就有火气,此时被他出言调戏,更是怒火直冒,大喝一声:“无耻金贼,受死!”
但见她虎目神光电闪,外衣无风自动,飘拂作响,威势竟让众人喘不上气,随即如有后眼一般,突然双臂挥动,只见四面八方都是掌影,掌风化作一道道厉芒,毫无偏差地击中后面四人,四人顺势倒下。“一起上!”
完颜达大叫着,自己却躲到众人身后。一抹杀机自孟雨眠眼眸深处闪现,“铮”的一声抽出宝剑,上下翻飞中,只见剑影不见人,敌人纷纷倒地,眨眼间被她击杀了数十人。可是这些人竟也是死战不退,倒了一个,便有人补充进来,孟雨眠本就女流,耐力不足,久战之下,疲态渐显。“你们先走!”
她大喝一声。少女闻言,强行打起精神,怒吼一声,对着敌人连拍三掌,掌风如同海浪般涌向了敌人,使人感到了一股逼人的力道,瞬间杀出一条出路。“老朽白头翁,多谢女侠救命之恩,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也不管她接受与否,硬是塞给孟雨眠一个黑色方盒,随即带着少女冲出了包围圈。“别管那老家伙!盒子!要的是盒子!抢过来!”
完颜达躲在人群中扯着嗓子叫道。孟雨眠剧烈地喘着气,同时对付数百人,纵使她武功高强,也是颇有疲惫。趁着那些人围着自己转圈,她迅速平静下来,一边调息运气,一边寻思对策。蓦地——孟雨眠飞身跳起,朝着完颜达冲过来!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只见她身形轻灵仿若云雀,高飞低振,剑法潇洒俊雅,上下翻飞中不断有人倒下。完颜达见情形不利,赶忙大叫来帮忙,自己开始琢磨逃跑。不料孟雨眠眨眼便攻到他身前,明眸中射出凌厉目芒。完颜达一呆,还没反应过来,“噗”的一声响,剑尖已刺破他的咽喉,“咳咳”两声响,鲜血飞溅,“噗通”栽倒,没了气息。“头领死了!头领死了!”
“死就死了,抢盒子!”
这盒子里究竟藏着什么稀世珍宝,竟让这些女真人连自己的头领生死也不顾?一丝疑惑自心头闪过,眼见着出现一个稍纵即逝的空档,孟雨眠未做多想,足尖一点,纵身一跃到旁边的马背上,纵马冲了出去。在经过一片树林时,随手摘了些树叶作为暗器,时不时地回身飞掷,中者皆喷血落马。她趁机加快马速一阵疾驰,半个时辰后,终于甩掉了追赶者,这才往家的方向疾驰。此时,天将拂晓。往常这时候,应该有不少店铺开门做生意了,大街小巷,也飘散着各种芳香四溢的小吃,可此时,妇孺小孩地哭喊声、官兵地训斥辱骂声以及惨叫哀嚎声,夹杂着犬吠声,充斥着京城的大街小巷。“每家每户,须缴纳白银一千两,不足者以女子补足。”
官兵如是传达,如狗一般挨家挨户地搜查。寻常百姓家中早已被搜刮一空,莫说一千两,就是十两也拿不出来,于是官兵就开始逮女人,凡是三十以下稍有姿色的女子通通绑了带去金营,富贵人家四五十的妇人平时注重养身,看上去年龄不过三十五六,不顾主人家哀求解释,也一并抓了去。孟雨眠顿感不妙,弃了马匹,在屋檐上跳纵急掠,还未到家,便望见清风楼已陷入一片火海。与大多数百姓家一样,一部分官兵负责搜刮金银珠宝,一部分官兵负责抢女人,地上,廊道里,家什物件碎了一地,且横七竖八躺了不少家丁的尸体。一个头领模样的人以刀尖抵喉,正在威逼孟员外交出孟雨眠。望着抓红了眼的官兵,李想哈哈大笑,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这人好不识理,孟小姐已嫁我为妻,你不来问我,却为难我丈人,让人贻笑大方!”
“唰”!刀锋闪过,未待李想眨一次眼,刀刃已贴在了他的脖颈处:“交出孟小姐,饶你不死!”
李想毫不畏惧,又是哈哈一笑:“兄弟真是既不识理又不识趣。孟小姐已嫁我为妻,如今,你要称呼李夫人。”
“少废话,把人交出来!”
头领狠狠一瞪眼,手一抖,李想的脖子上现出一道血痕。李想淡定自若,依旧哈哈一笑,仿佛这一刀不是三在自己身上似的,铿锵有力地答道:“你且听好。我有圣上亲赐婚书,你敢杀我?”
头领冷笑道:“圣上下旨,抗拒不从者,格杀勿论!”
本想着有皇帝亲赐的婚书在此,这些小喽啰不敢造次,这也是他有恃无恐的原因。谁料皇帝被逼急了,下了一道这样无耻的圣旨,眼见一计不成,心念急转,又生一计。“我夫人国色天香,肤若凝脂,身如杨柳,实乃万一挑一的绝色美人。”
屋顶上的孟雨眠气不打一处来,却听李想突然话锋一转,又道:“若要喊我夫人现身,倒也不难。军爷,放了我丈人,上了岁数的人经不起折腾。”
头领早就听闻康王与孟员外来往密切,本就无心伤害,便做了个顺水人情,命人将孟员外松了绑。李想作揖道:“军爷再给个面子,小月是我妹妹,还请手下留情。”
头领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说话。李想便扯开嗓子高喊一声:“娘子可要藏好,切莫出声。为夫若有个三长两短,请告知康王,他必定会为我报仇。”
头领怒道:“少拿康王压我!不吃这套!”
李想耸耸肩,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状:“不如赌一把,你杀了我,看看康王是否会将你满门抄斩?”
头领冷笑道:“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李想鄙夷一笑:“或杀或剐,悉听尊便。我李某人若是眨一眨眼睛,便不是好汉!但你记住,你的老父老母,兄弟姐妹,因为你的冲动怕是要命不保夕了。”
说罢,脖子一仰,一副要杀便杀慷慨就义的模样。实则他心里头怕得要死,但深知惧怕毫无作用,不如看准对方的软肋赌一把,还能有一线生机。孟雨眠霎时绷紧了神经,握了握宝剑,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头领,只要头领稍微有所动静,便一招结果他的性命。那头领看来是被唬住了,犹豫了一下,还是挥挥手,命人将小月放了。李想暗喜,心道:不如再赌一把大的,若是能将清风楼所有人救下,孟雨眠必然会对自己刮目相看。于是再次作揖道:“军爷好人做到底,那些奴婢丫鬟们相貌丑陋笨手笨脚,带往金营怕是会招致不满,还请一并放了。”
头领怒道:“别得寸进尺!”
李想不慌不忙,道:“只要军爷答应,我这就去让夫人出来。我夫人那身段,要多软有多软,皮肤要多白有多白,那完颜宗翰必然十分满意,到时候这功劳还不是军爷您的?”
若在平时,李想要是这么说话,孟雨眠早就一巴掌招呼了过去,此时,她非但不恼,反而眼中噙泪。但见头领虎着脸沉声喝了一声“放人”,李想感激地再次作揖,不要钱的好话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丢。却见那头领刀一紧,冷冷道:“人呢?”
李想道:“我家后院的粮库里有个地窖,人藏在里头呢。”
其实哪里有什么地窖,他之所以这么说,只想引开官兵拖延时间,至于他自己,根本没想那么多。头领冷冷道:“带路!敢耍花样,把你大卸八块!”
李想笑笑,没有马上动身,而是冲着孟员外和小月深深作了一揖,一语双关地说了句:“走吧!”
随即带着官兵往粮库走去。见人走远,孟员外这才铁青着脸质问:“小姐究竟去了哪里?”
小月赶忙跪倒,颤声道:“老爷,奴婢知错。奴婢本来在院子里守着的,不小心睡了过去。等醒来官兵就冲了进来……”孟员外气得胡子都竖了起来,扬起巴掌就要打,忽见空中似乎有人影闪过,待定睛看时,孟雨眠浑身是血地站在两人面前。“小……小姐……你是人是鬼……”小月吓得面色煞白,当场瘫倒在地。“小月莫怕,我好好的,这血是女真人的。”
说着,孟雨眠轻轻将她扶起。见到女儿安然无恙,孟员外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可脸色又难看起来,扬起巴掌就要打,却又在半空中停滞,犹豫半晌,到底没有打下去,只是长叹一声。“你杀了女真人,恐怕我孟家要遭灭顶之灾了。”
孟雨眠道:“若非女儿跟着金花婆婆学了一招半式,怕是已死在了四更。若非官人舍命相救,怕是清风楼上下百来号人都难逃厄运。爹爹向来为人心善,可这世道早已善恶不分忠奸不辨,爹爹不必感慨,还是想想接下去该如何是好。”
孟员外想想也是,完颜宗翰尚未破城便已如此,一旦破城而入,整个汴京将会深陷水深火热之中。所以,清风楼是不能待了,速速南下临安,那里他还有房产。万一女真人有一天攻破临安,他还可以从海上逃命。孟雨眠点头称是,让小月赶紧随爹爹走,她要返回去救丈夫,然后随丈夫一起前往婆家。哪知小月死活不去,跪在地上哭道:“从小到大从未与小姐分开过。小姐若不要奴婢,奴婢只好一死了之。”
说罢,起身就要往墙上撞。眼见如此,孟雨眠也只好说道:“我做不得主,官人同意,便带你,若不答允,我亦无可奈何。”
孟员外插嘴道:“我家小女出嫁,还不得有十个八个的陪嫁丫鬟?如今世道不平,姑且小月一人,又有何不可?这事儿我替姑爷允了。”
“谢谢老爷。”
小月这才眉开眼笑。孟员外挥挥手,示意她抓紧时间简单收拾一下,然后将女儿拉至一旁,将如何取悦丈夫的秘诀,甚至床第之事都细细讲解一番。这本是孟雨眠她娘所应当嘱咐的,但她娘亲早逝,孟员外只能既当爹又当娘。如此一番仔细说教,孟雨眠听得面红耳赤,但有些话却是记在了心里。作为妻子,以端庄为主,作为儿媳,以孝字当头,妯娌之间,礼让为先。这时候,管家简单收拾了一下银两细软,备了两辆马车来。孟员外还想说些什么,只是孟雨眠再无心思听他讲述,不停跺脚催促着他快些走。“女儿,若有困难,记得前往临安雨眠楼,那里,永远是你的家。”
“爹爹呀!”
孟雨眠心系李想,又不说破,急得直跺脚,不停往粮库方向瞅。孟员外只得苦笑,又再三叮嘱了几句,这才挥挥手,孟雨眠拜别爹爹,道了声“爹爹一路保重”,话音未落,提剑就往粮库冲去。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孟员外的眼眶隐隐泛出了泪水。“老爷,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呀,不必多余担心。”
管家笑道。孟员外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道:“老陈啊,这些年,你为孟家忙里忙外,真是辛苦你了。”
陈管家笑道:“都是分内之事,老爷不必客气。这些年,我早就将孟家当成自己家了。”
这是真心话,这些年为孟家奔波忙碌,有功劳也有苦劳,为的是什么?自然不是为了每个月的区区一百两。只是孟员外的心已经随着女儿去了粮库,根本没有在意他说什么,否则,后面也不会发生那么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