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漩宫。
宫如蛛巢,梁、柱上环绕着上百道青蓝灵水,手臂粗的灵水互相交汇,在殿内形成几眼大小不一的水涡。 其中一口水涡尤其巨大。 丈半漩涡内,数千枚各色宝珠攒出一个百色宝光蒲团,一个白面无须的中年人坐在蒲团上,身披一层百色霞光,仙风极浓。 朱安笃,登真国的国主。 “卢国主,听说元象城上有阴、阳、紫三座宝殿,不知道我这座太漩宫能否与它们媲美?”下方一个小漩涡内。 卢通坐在十色蒲团上,蹙了下眉头,下一瞬又敛起神色,道:“太漩宫万灵汇聚,宝光迷人,堪称天下一绝。”
“哈哈。”
朱安笃笑了两声。 “哈哈哈……” 陪坐在下方的官员们发出一阵笑声。 朱安笃又道:“来人,快请卢国主尝尝我们登真国的‘寒酿’。”
“上寒池仙酿!”
“上寒池仙酿!”
礼官吆喝了两遍。 一队侍女走出,共计五人,两人开路、两人殿后,中间一人托着硕大的托盘,上面放了一盏小酒杯。 卢通接过酒杯,一口饮下,略作回味,道:“好酒!”
酒很好,入口清冽、微寒,寒意不让人觉得凉,反而透着些许温润。 只不过酒虽好,却比不上上酒时的阵仗。 朱安笃面带笑意。 下方几名官员突然开口: “当年栾国之主关福国主一饮倾心,在登真国留恋了一个月之久才不舍离去。”
“不错,还有大莫国,每月派人来求取仙酿。”
卢通弯起嘴角,心神也放松下来。 风气虚浮。 虽然相处不久,但是已经大致看出了,登真国的国主、百官,看起来全部喜名、好虚,起码国主是如此。 看殿中其乐融融的场景,丝毫看不出来,此时国中正在受魔族的欺凌。 朱安笃道:“听说卢国主的良妖正国传承不一般,国中妖卫无数,这次可有妖卫随行?”
“良妖正国地处险恶,不方便调动妖卫。”
“可惜,本想让妖卫和登真国的‘五牙力士’较量一番,看来夙愿难偿了。”
朱安笃叹了口气。 一个官员立马道:“国主,听说良妖正国内有一支虎卫,正巧卢国主的随行妖兽中有一只金彪虎,何不让卢国主唤来此妖比试。”
“是极,寻常虎卫只是黄彪虎,这头金彪虎定是良妖正国的精锐。”
“哦?”
朱安笃看向卢通,道:“卢国主,他们说的可对?”
卢通笑着摇了摇头。 一场毫无意义的比斗,赢了没用、输了丢脸,不如不比。 “此妖是我座下三弟子,并非妖卫,而且不擅长厮杀。”
朱安笃还没有开口,已经有官员说道: “卢国主何必自谦,天下岂有虎妖不擅长厮杀?”
。
“国主,既然是卢国主的亲传弟子,普通五牙力士必然不是对手,不如让‘多勇将军’亲自过来比试?”“快,传‘多勇将军’!”
下面人七嘴八舌,最后竟然直接代替朱安笃下令。 卢通眼神闪动。 登真国,主不像主、官不像官,如何能有如此富贵,一时间对章桥更加好奇。 “隋食林,拜见国主!”
一个巨汉走进殿内,高一丈七,身如白猿、面似银盆,神色英武,披了一袭白毛大氅,气息同时兼具凶悍、飘逸。 卢通心头一凛。 是个高手。 登真国除了富贵外,总算有了一人可以入眼。 官员中,为首一人道:“隋食林,国主想看你和金彪虎打一场。”
隋食林目不斜视,没有理睬此人。 朱安笃道:“卢国主,这位是我登真国的‘多勇将军’,年仅八岁时便独自登上寒真山。”
卢通缓缓点头。 “气冲霄汉,不是寻常之辈。”
“比你那弟子如何?”
卢通缓缓摇头,没有言语。 一人一虎都是筑基境。 一个先天血脉强横,又吞食了无数血灵、丹药。一个虽然看不出法门,不过脸上法光细腻、气息纯粹,也不是普通修士。 “胜负难料。”
朱安笃兴趣更浓,道:“枯坐无趣,让他们打一场如何?”
卢通又摇了下头,道:“如此英杰,万不获一,应该放在战场上纵横千里、痛斩敌首,岂能和戏子一般任人取乐?”
“说的好!”
朱安笃正要开口时,殿外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接着一个眉目清隽的少年进入殿内,拱手道:“章桥,见过国主!”
“章相国,快赐座!”
朱安笃摆了下手。 礼官立即打出法力,无数宝珠落下在一口漩涡内化作蒲团。 少年没有过去坐下,继续朝卢通拱手道:“卢国主,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卢通从蒲团上站起。 章桥,矮、瘦、小,看起来只有十几岁,但是进入殿内后,除了卢通、朱安笃外,其余人全部黯然失色。 “章道友刚刚破入元婴?”
“不错。听闻国主来访,匆匆而来,来不及安抚元婴,请国主见谅。”
卢通点了下头,抬手散出一股血光。 “此乃血灵,可以辅佐道友调养。”
“多谢国主。”
章桥没有犹豫,直接一口吞下。 三人各自坐在蒲团上。 章桥一来,许多官员变得拘谨许多,不再擅自开口。 朱安笃也没有兴趣再看打斗,摆手示意隋食林退下,道:“今日双喜临门,一是相国破入元婴境,二是卢国主亲自来访,吩咐上鲜殿设一等大宴。”
“是。”
章桥道:“国主,此事不急。听说卢国主此番过来是为了结盟,国主是否商议过此事?”
“卢国主一路奔波,明日再商议不迟。”
“是。”
…… 一餐极为丰富的大宴之后。 卢通、徐徐行、执关被带入殿内安置。 几人分别坐下。 卢通问道:“如何?”
“师父,我们和登真国哪个更强?”
执关直接问道。
卢通看向徐徐行,道:“行儿,你说。”“是。”
徐徐行略作思索,道:“两国人口相当,登真国更富,可是大笔财富浪费在奢侈、放荡之上。五牙力士的实力不比百山道兵逊色,只不过宠禄太过,未必有生死相搏的胆气。弟子觉得我们更强。”
卢通点了下头。 执关弓着背,走到二人旁边,小声道:“我们更强,也更穷,为什么不打他们?自珍王可以干的事,我们也可以。”
卢通笑了下。 徐徐行道:“我们和魔族不一样,他们是地沟里的老鼠,只求活下去。而良妖正国所图的是国之大业,不动则已,动则必有大利。”
“我看这里就有大利。”
徐徐行摇了摇头,没有再废口舌。 他所说的利,是关乎一国之本,决计此后百年、千年的大手笔,而执关看到的都是眼前之利。 卢通道:“国中事情繁多,无暇休息,这几天你们四处看一看,权当外出游历。”
“是。”
夜晚。 卢通受邀参加晚宴,又大吃一顿,欣赏了半个时辰的歌舞,在力士、侍女们的护送下返回住处。 途中一人追上了,道:“受相国之命,邀请卢国主前去黄石宫商议结盟之事。”
“带路。”
一行又回过头,朝黄石宫走去。 黄石宫,宫内藏山,一座三丈高的矮山,山上青草如衣,山下绿水如带,章桥坐在山脚旁,已经摆好了长几。 卢通直接坐在对面。 章桥一言不发,开始烧水沏茶,忙了许久,倒了一杯茶。 “请。”
卢通一口饮下,道:“好茶。”
茶水微苦、微涩,回甘近乎于无,很普通的茶水。 章桥重新取出一套茶具,再次开始烧水沏茶,忙了许久,倒出第二杯。 “请。”
卢通一口饮下,没有开口。 茶水甘甜,回甘久久不散,他不喜欢这种茶,不过现在顾不得品茶,他看着章桥,心中猜测章桥的心思。 章桥取出第三套茶具,片刻后又倒了一杯。 “请。”
卢通一口饮下,回味了许久,道:“好茶。”
最后一杯是真正的好茶,十分通透,苦、涩、甜等全都干干净净。 章桥摆出一个新杯子,又拿起三个茶壶挨个倒了一点,凑满了第四杯,道:“请。”
卢通盯着茶杯,久久没有饮下。 “道友何意?”
章桥也看着茶杯,道:“国主觉得这杯茶如何?”
“不堪入口。”
章桥缓缓点头,道:“三杯茶水尚且不能相融,一国之事何等复杂,仅凭国主一人就可以独揽?”
卢通瞳孔一缩,沉默片刻后,端起茶杯一口饮下。 味道串了,不像茶,像一口泔水。 “有理。”
章桥收走所有茶具,倒了一杯清水,道:“当年良妖正国第一次设擂求贤,我便听说了国主的名声。”
卢通端起清水,涮去嘴里的残存怪味。 “什么名声?”
“百无禁忌,唯能是举。”
卢通道:“各国都是如此。”
“国主不必自谦。天下列国中,求贤者多,用贤者少,容得下恃‘才’而骄之辈的更是少之又少。”
“卢某还有几分自知之明,用人是因为缺人,容人是因为还没有触及禁忌。”
章桥摇了摇头,道:“国主此话,着实让章某汗颜。”
卢通笑了下,没有继续纠缠下去,问道:“实不相瞒,卢某此行专程为道友而来,道友有什么顾虑,不妨直言。”
章桥陷入沉默。 卢通等了一息,回想起刚才的“三杯茶”、“大权独揽”,突然明白了章桥的心思。 “道友担心受我掣肘?”
“哎。”
章桥叹了口气,道:“国主可知道,章某为什么托身在登真国?”
“不知道。”
“当年登真国初立时,国主也是求贤若渴,每日与章某共处一殿,日夜商议国事,如此才有登真国的今日。”
卢通眨了下眼,道:“朱安笃变了?”
“变了也没变。”
章桥倒了两杯水,端起一杯,道:“百年谨慎,免不了心生疲惫。登真国外无大敌、内无大患,满目富贵下,国主想享受一番也在情理之中。”
“不错。”
“卢国主也会如此?”
卢通缓缓摇头,道:“不会。我志在千里,满目皆是大敌、大患。”
他和朱安笃不一样。 朱安笃野心太小,守住登真国便心满意足,所以才会松懈,而他的野心很大。 章桥脸上露出笑意,道:“若是朱国主也是如此,登真国不至于沦落到受魔族胁迫。”
卢通听罢心头微沉。 “如今外面有了大敌,朱安笃很可能会恢复旧状,道友有什么打算?”
“晚了。”
卢通瞬间心神一定。 章桥有心离开,只需要满足条件、免去顾虑,此行必然可以如愿。 章桥喝下杯中水,放下茶杯,道:“登真国可以有今天,靠得就是国土无恙、无敌可扰,如今大敌当面,登真国的根基已毁。”
“登真国的根基是什么?”
卢通问出了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疑问。 登真国太富了。 如果良妖正国也这么富,他已经开始吞并呦狐国,着手联合连舟山一起对付济国。 章桥道:“登真国是一座‘庭院’。”
“什么?”
“列国纷争不休,稍有不慎就是满族尽灭,几百上千年的积累一朝成空,国中官员、富户们心神不宁。因此他们需要一处藏财之地,既不能太强,也不能太弱。”
卢通心神震动,很快便明白了。 国主和百官、大族,未必是一条心,甚至大部分不是一条心。 登真国是富人的退路。 不能太强,否则可能被吞掉财产。也不能太弱,否则没有实力保护财产。 卖官无伤大雅,登真国的根基不是国中百姓,真正毁了登真国的是魔族,是朱安笃没有护好庭院。 “良妖正国能否接任‘庭院’?”
章桥笑了下,道:“听说国主与连舟山交好?”
“略有交情。”
“良妖正国与强敌为邻,不宜作为‘庭院’,不过若是可以买下一艘仙船,再以举国之力庇护,或许可以另立一个‘登真国’。”
卢通心中闪过几个念头,站起拱手道:“请道友随我返回良妖正国,居于‘囚阴殿殿主’之位!”
章桥双目微垂。 卢通顺着眼神看去,看到空荡荡的水杯,瞬间心有所悟,道:“除非动摇国本,否则卢某绝不插手囚阴殿之事。”
“章某该如何相信国主?”
“道友需要如何?”
“听说国主座下的四弟子尚未婚配,章某也有一名弟子,年芳二八,略有才智……” 卢通瞳孔一紧。 徐徐行,不单是弟子,更是亲手掌管国中无数事务,地位之重没有人可以相比。 章桥对此早有准备。 “容我商议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