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调查员趴在地上，仿佛能闻到炽热光束烧灼空气的、类似臭氧的古怪气味。
这一天里，很多人会因布朗·墨菲而死。 李昂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补充说明道：“准确地说，此时此刻在数据世界的，并不是我。我没有把自己原模原样地复刻进数据世界， 替换覆盖了邮件人的新程序，没有我之前人生的记忆， 只有我赋予祂的基础使命，以及我看待事物的角度、方式和方法。 祂不是我，但拥有我的思维方式，是我的延伸与继续， 某种层面来说，祂更像是我的... 阴影。”李昂斟酌了一下语句，给出了判断，随意道：“我也不知道祂算不上图灵程序，但我不会给祂取名字，正如人不会为自己的影子取名一样。 总之，随着时间推移，祂会越来越强大，聪慧， 一部分网络限制将被解除，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军事系统，将从混乱无序中，恢复自主行动的能力。 不过，只要激光束发射得足够快，死亡就追不上我， 无论是战斗机还是导弹，都无法逃离光束锁定...” 说话的功夫，这片社区中的一些邻居，因为刚才落下的激光光束，而恐惧不安地离开了自己的住宅， 此时正拿着棒球棍或者高尔夫球杆，站在草坪上。 以女调查员的角度，能看到这些平民正在紧张不安地交谈着。 嘟铃铃—— 所有邻居的手机振动起来，显示有短信通知， 短信内容告诉他们这片区域遭遇导弹轰炸威胁，已经被军事封锁，让他们立刻马上离开这片区域，前往市区指定地点。 李昂看了这些陷入慌乱，纷纷开启汽车拖家带口逃难的邻居们，转身回到屋内，关上房门，靠着门框说道：“新的程序，不管你们叫祂什么名字， 祂都会优先保护我的安全。 整片洛杉矶郊区都将被激光武器所封锁，封锁完成后，任何未经允许、试图进入该区域的物体，都将受到激光打击。 封锁范围，将是现代单兵便携武器的射程极限——无论是单兵云爆弹，还是毒气。”
李昂看了眼脸色陡变的女调查员，平静道：“作为见证者，你们不会死。 待会儿会有人工智能驾驶的外卖小车，将你们运送出这片区域。 而我将一个人在这片神国，或者说死域里， 孤独终老，靠着自己种植的农作物生活，直至生命走到尽头。 这便是我所付出的代价。”
女调查员痛苦而虚弱地喃喃道：“你真是疯了...” “疯了？也许吧。”
李昂叹气道：“就算是神明，也得处于约束当中。 如果没有约束，就必须自己给自己设定规则。 否则必将灭亡于无限膨胀的欲望。 很公平。”
嗡—— 第二轮的激光雨，再次降临人间， 洛杉矶西面海洋上的一艘军舰被直接命中弹药仓，爆炸声回荡在整座城市。 社区里正在将自家值钱财物搬上汽车的邻居们，浑身一颤，冷战期间被灭世核战争统治的恐惧，再一次涌上这些中老年人们的心头。 年轻人和孩童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见那些从天际落下、密集如雨的光束，也能隐约感觉到，这个世界发生了某种深远变化。 邻居们的汽车发动，女调查员听着屋外的轮胎摩擦路面声，咬紧了自己的嘴唇。 她想要呼喊，让屋外的平民知道，引发战争的罪魁祸首就站在他们眼前， 但这没有任何意义，只会徒增无谓的伤亡。 激光雨不断落下， 随着最后一辆红色轿车，驶出马路， 这座郊外的高档社区重归寂静，能听见风吹拂树叶的悦耳声音。 李昂推开门，一排蓝色或者黄色的、人工智能驾驶的外卖餐车，从远处缓慢行驶过来，如同婚礼车队。 李昂走回房间，从那些肩膀膝盖融化的特工们的手里，摘下手枪与远程通讯耳机， 丢到一旁，将这些人一个一个拖到了草坪上。 布朗·墨菲的体质很差，不算大的运动量，累的李昂气喘吁吁。 女调查员仰面躺在布朗·墨菲家门口的花园里，望着蔚蓝色的、时不时降下红色激光的天际。 这片花园正是数小时前，他们来时所无情践踏的那一片。 背部的衣服一角，被花草汁液钩破， 几只叫不出名字的小虫在眼前飞来飞去， 脊背传来痒痒的感觉，可惜不能挠痒。 女调查员能感觉到，李昂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像运送货物一般，放在了流线型的外卖餐车上， 前后都是同样不能行动、躺在餐车上方的同事。 后悔、憎恨、恐惧的感觉，慢慢消退下去， 她突然有种哽咽的感觉，红着眼睛，看着李昂，“你到底想要什么？”
来回搬人有些疲倦的李昂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双手叉腰，仔细想了想，“公正吧。”
“公正？”
“嗯。”
李昂点头道：“邮件人的梦想，虽然非常理想化，但也未必没有实现的可能。 若在将来，依靠不断发展的处理器、全自动工厂、智能机器人， 能够做到根据全面监控的数据反馈，实现资源完美分配，对人类文明进行高效率的规划， 每个人都能戴着从出生起就植入颈后的监控芯片， 体面地、有尊严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出于个人能力天赋与参与劳动的荣耀感，而选择创造性的劳动， 没有剥削，没有犯罪，没有因人性丑恶而衍生出的一桩桩罪行——有罪者将在犯下罪行的瞬间，遭到神怒审判。 举头三尺有神明。 并且那位神明还是7*24小时全天候在线——全自动工厂与智能机器人，将接管大部分航天航空事业，定期发射火箭，维护军用卫星。 那样的世界，不是很好么？”
女调查员吸了口气，“那样的世界，已经不再是人类所主导了，而是机器。 没有人性的机器。”
李昂摇头道：“主导世界的，从来不是人类这一整体。 既然如此， 那么将这一权力，移交给机器，又有什么问题呢？ 如果你真的想要证明人性的伟大，那就等待吧。”
女调查员闻言一愣，“等待什么。”
“等待下一个挑战者、救世主的出现，” 李昂平静道：“在极度严密的社会监控中，怀揣着抗争精神， 破坏我所制定的规则，掀翻我的计划，将人类从智械的统治中拯救出来， 证明人类的潜能，将战胜冰冷的智械。 如果真有那天，我会将所有权力，拱手相让， 并欣喜地看着你们，拿过我手中的接力棒。”
李昂拍了拍外卖餐车，后退两步， 蓝黄相间的车队，载着社会安全署的特工见证者们，向着未知的远处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