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郭书言额角冷汗已缓缓滑下,身子不受控制的一晃,便撞到了桌角,撞得提笔的慕长歌手一抖,笔锋险些落歪。“郭三少爷?”
慕长歌蹙眉,抬眸间,方才察觉到了一丝异样,“郭三少爷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有些不舒坦?”
“无……无妨……”郭书言只觉得胸口犹如爬遍了万只蚂蚁,密密麻麻,啃噬着他每一寸骨头,令他浑身酸软发胀,煎熬难耐。这分明是服用了五石散的症状,可在这地方,哪里来的五石散!?郭书言死命攥紧拳头,企图以此令自己镇定下来,然而,那令他魂牵梦萦的东西,却不知藏匿在了何处,只融了一丝出来,令他抓耳挠腮,却又无论如何都寻不到它在什么地方。这可着实不妙……郭书言深知这样下去会有什么样的下场,眼前这人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用来发泄的小厮,况且,这里也不是密不透风的郭府!用力暗咬了舌尖,以那一丝刺痛强压着,郭书言竭力做出一副尚且沉稳的模样,汗珠却无论如何都难以控制地流淌了满脸。“让二小姐见笑了,似乎……是突然有些不舒坦,先走一步……二小姐见谅!”
幸好这地方的五石散并不多,只是令他有些难以把持,尚不至于彻底失了神智,若走得及时,尚且能够撑到离开。谁知他刚要迈步,慕长歌便已靠近了过来,面色关切,“郭三少爷着实不必如此客气,既身体抱恙,先在此歇息便是,我去命人找大夫来,总好过让郭三少爷就这样走了。”
她靠近时,手里还本能地抓着那已经蘸饱了墨汁的鸳鸯笔。五石散的气息越发浓重,郭书言只觉得心头那千万只蚂蚁,此刻更是密密麻麻成了一团。神智渐渐消失不见,剩下的,便只有对五石散的疯狂渴求,以及求而不得的狂躁不安!终究,那最后一丝神智,也彻底消散在了他眼底的疯狂之中。那文质彬彬的郭书言,随手便抄起了桌上的镇纸,冲着眼前的人狠狠砸了下去!只听得一声短促惨叫,一团鲜血便在地上开成了花。被砸中的人,似乎全然不敢相信这一幕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然而,还不等呼救的声音自喉间发出,那已近乎疯癫的郭书言,手中的镇纸又一次狠狠砸下……两颗雪白牙齿,伴随着殷红鲜血飞溅而出,脸朝下的人徒劳地蜷缩了几下修长手指,却再也没了力气呼救。郭书言手中的动作,半点要停顿的意思都没有,狠狠地一下、两下,直到斑斑血迹染红了大片地面……约莫半个时辰后。寂静无声的书房外,碧珠还在凄楚地跪着,身后一阵悄然脚步声走近,来人正是慕君如身边的丫鬟,春梅。虽明知四下无人,春梅还是极小心地四下打量了一番,才压低声响,同碧珠道:“时候差不多了吧?可听见里面的动静了?”
碧珠面色紧张,点点头,“听见了,不过后俩那动静又小了下去。”
“那便对了,小姐让我来提醒你,别忘了该做什么,拖的要是太久,谁也难保不出岔子。”
春梅低声道,“你若听明白了,我可就回去了,小姐还在二少爷那等着我呢。”
碧珠又是连连点头,“明白了,都明白了,你只管回四小姐就是。”
春梅应了声,又小心地四下打量一番,确认无人,这才原路回去。待到春梅离开,碧珠才摇摇晃晃自雪地上起身,使劲跺了跺脚,摇晃着两条酸麻了的腿,跌跌撞撞冲了出去,直奔花厅的方向——“不好啦,不好啦!杀人了,郭家三少爷杀人啦!”
听到这凄厉惨叫,正在花厅中待客的大夫人,眼皮微微一挑,一抹狂喜在尚未浮上来之前,便被不动声色压了下去。“放肆!什么混账话也敢随意嚷嚷!”
大夫人紧了眉心,手中茶盏重重落在了桌面上,愠怒非常。碧珠被这一声响动,惊得三魂失了七魄,脸上本就挂满了泪珠,刚踏进花厅的房门,便二话不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奴婢怎敢在夫人面前放肆!?奴婢是真的瞧见了,书房里,书房里满屋子尽是血!郭三少爷他、他也全身都是血!”
前一刻还在谈笑风生的郭尚书,脸色顿时便凝住了。其余几位来到慕府的客人,也都愣住了,谁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得胡言乱语!”
大夫人责怪道,“这简直是无稽之谈!郭三少爷性情敦厚,平日里哪怕一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杀人?简直荒谬!”
碧珠瑟瑟发抖,泪如雨下,“奴婢怎敢欺骗夫人,怎敢欺骗郭大人!奴婢求夫人去看上一看,奴婢所言是真是假,夫人一看便知!”
“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
大夫人恼怒道,“好,那我现在便过去瞧瞧,看一看究竟是不是有这样一回事,倘若没有,你好自为之!”
郭尚书心头转了几转,想以理由拒绝,谁知,大夫人竟已经起了身,又看向他道:“郭大人,请。”
有那小厮的前车之鉴,郭尚书着实有几分担忧,可现如今,这丫鬟前来的时机,还真就将他给推到了不得不答应大夫人的地步。大夫人要去看,此举坦坦荡荡,他若推三阻四,岂不是更令人心生怀疑?郭尚书心头微微一提,转而一想,却又安定了不少。即便是慕家的公子,也有服用五石散的恶习,在今日这场合,府中又有这样多的人,也断然不至于在此时取出才是。既碰不到五石散,他那最为宠爱的三儿子,也断然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他又何必畏首畏尾,不肯一通前去呢?如此想了想,郭尚书便也大方笑道:“去便去,这种无稽之谈,倒也值得慕夫人如此在意。”
“郭三少爷既然到了我们慕府,那我便容不得什么样的流言蜚语都能稀里糊涂毁了他名声。”
大夫人此话,说的分外公正大气,只是,谁也不曾注意到,在说出这番话之时,大夫人眼眸深处,那一闪而过的阴冷窃喜。其余几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也心照不宣地一通跟着大夫人动了身。走近慕鑫阳的书房,房门紧闭,大夫人面色沉了沉,“何来的满地鲜血?”
碧珠一张脸涨成了要滴血一般的通红,急急道:“奴婢不敢欺瞒夫人,奴婢的确见到了书房里,尽是鲜血!”
“夫人若不信,为何不推门看上一看,倘若奴婢所言不真,夫人即便将奴婢千刀万剐,奴婢都绝无怨言!”
大夫人面上寒霜又加重几分,唯独唇角夹杂了一丝冷笑。如此看来,那慕君如也还是有几分利用价值的,竟真将慕长歌身边的这丫头给收买的服服帖帖。碧珠既然都已以死相逼,一行人又已来到了书房前,她又岂有不进的道理?顺水推舟,大夫人藏匿好眼底一丝冷笑,做出一副十二分不信的模样,迎头便推开了书房的门。房门打开的一刹那,浓重的血腥气便扑面而来,腥甜的气息,直教人忍不住连连作呕!郭尚书在见到书房内一幕的瞬间,便觉脑中嗡鸣一声,似有千钧重量狠狠压下,直令他险些就此便晕倒过去——原本整洁的书房地面,如今已被遍地都是的鲜血给染满,有人正披头散发,脸朝下地卧在地上,身上穿的衣裳原本是什么模样已看不出了,尽数都被鲜血给染成了一团殷红。而那儒雅温和的郭三少爷,如今正背对了众人,只露出少许侧脸,目光空洞,神情呆滞,手中紧握着一只镇纸,仍在僵硬地击打在眼前那人的身上。郭书言手中那块镇纸,已看不出原本的玉石颜色,上面糊了厚厚一层已有些凝固了的鲜血,他的手每挥动一下,都会带起一股子浓重的血腥气……“这,这是……”大夫人倒吸一口凉气,踉跄后退两步,分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她将那惊恐模样,装足了十二分,然而,只有她自己知晓,如今这场景,早已在她的脑海中幻想过了千百遍!狂烈欣喜,几乎是在瞬间便迸发了出来。这些年一直扎在她的心头的这根眼中钉肉中刺,如此终于是被她给拔了!只不过……大夫人眼底划过一抹森寒的贪婪,只是这样的死,到底还是有些便宜了那小狐媚子。倘若可能,她只想让慕长歌可以死得比眼前这一幕更加凄惨千万倍!郭尚书面色已是惨白一片,若不是多年混迹官场,早已习惯了不动声色,只怕现在都要晕死过去。大夫人颤巍巍掏出帕子,哀嚎一声,捂住了嘴,两行热泪,悲痛落下,“谁……躺着的那是谁!”
“原本不是好好的么,到底怎么就值得他如此这般狠心动了手!大夫……快去寻大夫来!先救人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