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不认得此物?”
“就是认得,长歌才越发不敢收。”
慕长歌道。这玉牌真正罕见之处,并不是因为所用的玉料,而是它的用处。“见此令牌,如见太子。”
慕长歌沉声道,“如此贵重之物,只为了一些点心便要赠与长歌,殿下是否有些……儿戏了?”
苏云浩挑眉一笑,“这东西,自然不是白给,这天底下岂有如此不划算的买卖?看来,二小姐也明白这令牌的含义,我也索性来个开门见山。”
“二小姐聪慧,缜密心思,只怕连我身边那些个谋士也未可及。而今父皇身子一日不及一日,我那些个兄弟之中,自然也少不得蠢蠢欲动之人。”
慕长歌心下了然,“殿下的意思,是要长歌为殿下所用,出谋划策,以保全殿下的皇位?”
闻言,苏云浩竟忽然一笑,那笑意带了几分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哎,也不必说得这样死板。”
苏云浩身子向前倾了倾,手指点在玉牌上,往前一推,“厉府待这个长女,的确是从不怎么在意。”
“可就算是一个不受宠的长女,到底也还是厉府的女儿。更何况,这回倘若不是厉太傅反应敏捷,只怕少不得也要让厉府抖上一抖。”
“日后会发生什么,谁也难以预料,有它傍身,终归要好些。而我想要的……”苏云浩一笑,“实不相瞒,我只要自己能安然无恙,活到父皇驾崩,有人继位之后。这对二小姐来说,应当不难才是。”
令牌已经被推到了她眼前,瞥一眼令牌,慕长歌眉心很是微妙的沉了一沉。以令牌做交易,赠与的不过只是她这样一个寻常文官家中的庶出小姐,看似毫无意义,却有利非常。朝中势力,终究也是要代代更迭,武将之中,战功赫赫的苏既白,已暗中有了能将厉文博取而代之的趋势。而苏既白在朝中,并没有私交甚好之人,反而是同祁靳之交往甚密。至于那位性格捉摸不定的异姓王,待慕长歌的心思,早已是人尽皆知。对于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祁靳之来说,笼络他,全然不如笼络他心尖上的那位来的合适。同慕长歌亲近,便是同苍王亲近,苏既白自然也会偏向于他。这一场交易,着实划算的很。只是……太子的话,听来为何却总有一种微妙之感?慕长歌心底暗暗思量了起来,眼看不知何时,皇位之争就要一触即发。苏云浩所要的,怎会只是“安然无恙的活下去”?心底尚未得出答案,苏云浩已起了身,将那令牌留在了桌上。“时候不早了,看来今儿王爷是不会回来了,二小姐不必多礼相送,告辞了。”
将这二人送出千翠院,碧珠匆忙回了房间,面上已是十二分紧张。淡扫一眼她这模样,慕长歌轻笑道:“你不必如此紧张,这令牌可是好东西,同淑妃娘娘的自然不同。”
闻言,碧珠才长舒了一口气,“那奴婢就放心了。”
话音刚落,素玉又推门进了来。“小姐,大夫人行刑那日,小姐可要去?”
素玉道,“奴婢都已打听清楚了,老夫人他们应当是不会去的,就只有三小姐一人要去。”
“那壮胆酒该由谁送?”
碧珠问道。在百安,有这样一个不成文的习俗,但凡是行刑之前,总得喝上一碗壮胆酒。一来是为了让犯人血液都活络起来,可以加倍感受到施刑的痛苦,二来,传言若是醉了,便不会记得刽子手的容貌,以便减少些怨气。只是,按着规矩,这壮胆酒却不能由自己嫡亲的父母子女去送,须得从其他晚辈中挑一人才可以。素玉面露不悦,径直道:“老夫人同老爷的意思,都要让小姐去。依奴婢看,小姐干脆装病一场,躲过去便是。”
慕长歌摇摇头,将太子留下的令牌收好,神色之间,尽是一片云淡风轻。“小姐还是不去了吧,那场合,多晦气呀。”
碧珠也劝道。“无妨。”
慕长歌道。左右大夫人也已经是穷途末路,她又何必在这些无所谓的事情人给人留下把柄。眨眼之间,三日便过,眼看大夫人要被处刑的日子便来到了。慕宝筝一早便去了刑场,待慕长歌出门时,她早已不见了人影。带上素玉二人,慕长歌也随着去到了刑场。下了马车,远远的,就看到了一口硕大的透明琉璃缸,端端正正地摆放在一处高地。旁边是两口木箱子,被捆得严丝合缝。囚车已停在了附近,令人意外的是,大夫人并没有想象中的蓬头垢面,除却首饰都已摘下,就连着身上穿着的,也是往日在慕家惯常穿的衣裳。虽说最后仍逃不过一个死字,但看这模样,显然死牢之中的人,多少还是给了厉府几分薄面,没有对大夫人多加为难。厉太傅的女儿,慕文泽的正室,因养蛊而被处刑,自然在百安引起了一场不小的轰动。前来围观之人,将其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慕宝筝也被拦在了侍卫之外,面色惨白,死命紧咬了嘴唇,不管不顾地挤向大夫人所在的方向。那声嘶力竭的喊声,所听之人无不动容。在囚车中的大夫人应当能听到,却不知为何,自始始终都面无表情,更不曾看向慕宝筝一眼。道明来意后,待到还剩一刻钟便要行刑之时,侍卫才允许慕长歌进入了刑场。壮胆酒,已准备好放在了案台上,慕长歌拔开塞子,便嗅到了一股浓浓的酒香,倒入碗中,也是不见丝毫杂质的清澈。这便是厉府所能给的最后的关照,慕长歌端着酒,款步走向囚车。“我竟不曾想,最后前来送我一程的人,会是你这小狐媚子!”
大夫人阴冷地笑,唇色却泛着一抹惨白。“母亲不想喝这酒么?”
慕长歌浅浅一笑,如玉双手,捧高了酒碗。此时,大夫人双手已被解开,一把夺过酒,夹杂着浓烈的不甘,仰头一饮而尽,而后狠狠啐了一口,双眸在瞬间已涌上了一片赤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小狐媚子是想要来看我的笑话!你同你那个低贱的娘,当真是一模一样!一样的低贱,一样的卑劣!”
慕长歌唇畔笑意,便在这眨眼之间沉了下去,幽冷双眸,淡然扫过了大夫人,而后,一声轻笑,“低贱,卑劣?”
言语间,慕长歌已向囚车又逼近了一步,虽要仰视着囚车之中的大夫人,神态之间却凛然浮现着一抹孤傲。“你所说的低贱卑劣,无非是因我不肯认命,不愿安分做一颗棋子!”
“我的手上,的确染满了鲜血,的确有人为我而死,可过往有哪一件哪一桩,不是你们对我步步紧逼!?”
“我何曾生过半分要害人的念头,何曾先将那杀人的刀对准过什么人!?可你们呢!?”
“你们待我好,是我要做一颗随时可以为了你们,连性命都弃置不顾的棋子!可我却不愿任凭你们摆布,你们便想要了我的命!”
“若要说低贱卑劣,细数过往,谁又能胜得过你!”
慕长歌字字清晰,掷地有声,大夫人双目赤红,耳畔响起的,除却慕长歌这字字句句,便是自己那几乎要将牙齿磨碎的咯咯声响!盯着眼前这被自己恨入骨髓的慕长歌,大夫人眸光狠狠一冷,忽然大笑了起来——这笑声近乎疯癫,甚至令那些围堵到水泄不通的百姓,都有那么一瞬间安静了下来。而后,大夫人的笑声猛然止住,死死盯着慕长歌的眼睛,目眦欲裂,声音似鬼魅般,阴冷潮湿地钻进慕长歌的耳中。“这就是你的命,小狐媚子,你命中注定,只配做一颗棋子!你以为自己不甘,不愿,便能改得了你这条低贱的命么!?当真是痴心妄想!”
“即便我死了,你也仍旧是贱命一条!慕长歌,小狐媚子!你以为想让你死的人就只有我么?哈哈……哈哈哈哈!”
蛇蝎般怨毒双眸,泛着阴冷寒光,大夫人狰狞地盯紧了她,阴森低语,犹如毒蛇正在吞吐着鲜红的信子。“黄泉路上,我等着你!没人能护得了你,你以为有那苍王便能高枕无忧么!?哈!小贱人!慕府里面……还有多得是的你不知道的秘密!”
就在大夫人阴森道出这句时,行刑的时辰也已经到了。慕长歌目光一凛,直觉大夫人的话,绝非只是诅咒泄愤,她所说的秘密……究竟是什么!?慕家之中,到底还有着什么样的秘密,除了大夫人母女,谁还会对自己恨入骨髓?只是,这一切,都还来不及由得她深思,大夫人就已被侍卫从囚车当中拖了出去。“母亲——母亲!”
挤在人群中的慕宝筝,也已经顾不得那许多了,神态也从起初的执拗,变成了如今的哀求。“求你们让我过去,求你们让我过去!不要让她死——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