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数尺宽的小道上,一支车队缓缓朝南而行。 “嘚嘚”的马蹄声,“吱吱”的车轮滚动声,不绝于耳。 “昭之……” 车队里的一辆微微摇晃的马车车厢内,此前一直闭目养神的徐溥,突然开口唤了声。 坐于其旁边的朱厚照,听得随即应道:“先生,何事?”
“如今可以告诉老夫了吧?”
徐溥缓缓道。 “告诉先生何事?”
朱厚照笑了笑。 “晌午之时,因何歇息近一个时辰才重新启程?”
“哎,先生,沿途以来,你问了可不止三遍,学生也回答了不止三遍。”
徐溥微摇了摇头,满脸不相信的模样。 “小郑,你家老爷怎么就不相信呢?”
朱厚照扭头朝车厢前轻嚷了声。 “朱公子,老爷他是闲得慌,非要找你说说话不可。”
车厢前的郑管事听得顿时轻笑起来,“响午那会,歇息了不过六刻钟,哪有一个时辰那么久。”
“昭之,虽然老夫一直待在车厢里,没有目睹你与小鼎等人在做甚么,但老夫时不时听到你等人的说话声。”
徐溥又道。 朱厚照微微一笑:“先生耳聪……” “你可不要瞒着老夫。”
“先生,又有什么好瞒的。学生不是说了嘛,陈大等人与匡左匡右两兄弟,晌午之时,在那杂草之地玩一个‘猫逮鼠’的小玩耍。”
徐溥仍摇了摇头。 “他们闲得慌,不给他们找些事做做,就闲不住了。”
徐溥轻皱着眉头。 “正因在这小玩耍中输了,匡左和匡右两兄弟才肯说出他们的来历。”
“……” “嘿,先生还不信呢?”
“老夫不明白的是,匡左与匡右既然是逃跑的灶户,为何仍跟着车队,迟迟不离开?”
徐溥又道。 “是学生暂时不想放他们走。”
“为何?”
“学生担心他们的安全,免得他们再遇意外。”
朱厚照嘴角一扯,其实是因他还无法判断匡左所言的真假。 徐溥轻叹一声:“贫灶生活凄苦哪……” 轮到朱厚照无言,车厢内顿时沉寂起来。 过得一会,朱厚照朝车厢的右侧嚷了声:“小鼎,如今是何时辰了?”
“少爷,稍等……”外面传来何文鼎的声音。 又过了一小会,何文鼎的声音再次传来:“少爷,再过二刻钟便到酉时。”
朱厚照应了声好,随即望向徐溥:“先生,很快就能回到洑溪村了。”
“你啊,非要转移话题。那匡左与匡右到底为何不愿离去?”
徐溥又道。 “先生就别提他两兄弟了。”
朱厚照摇了摇头。 见朱厚照避而不谈,徐溥顿时默然。 朱厚照瞥了他一眼,见他兴致不高的模样,再道:“先生,人家说近乡情怯,学生看先生波澜不惊,那有半分情怯的模样?”
徐溥被他逗得一笑:“如今那还有什么情怯可言?”
“学生记得很清楚。刚到淮安之时,先生忐忑不已,那时离宜兴还远着呢。”
“此一时,彼一时。”
“眼见洑溪村近在咫尺,先生反而心如止水,学生却有些不明白了。”
朱厚照笑着道。 徐溥嘿嘿一笑:“想得多,那还没什么情怯可言。”
须臾,他伸手拍了拍车厢的木梁,扭头朝前方再道:“小郑,看好路,莫走错了。”
“老爷,小的眼神好得很,不会走错的。”
郑管事笑道。 “你又没来过洑溪村,又怎知不会错?”
徐溥“哦”了声。 “老爷,你放心好了。”
郑管事仍笑着道。 车厢内的朱厚照听得也轻笑了起来,他早已遣了护卫探路,如这都能走错,那在前方领路的就真眼瞎了。 突然马车一停,徐溥顿时“噫”了声,问道:“小郑,怎么突然停了?”
“老爷,车队停下来,马车也只得跟着停。”
郑管事应道。 “到了么?”
徐溥又问道。 “还没有,是因为前面好多人拦住去路。”
郑管事又道,声音中似乎带着兴奋之意。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拦路,这是怎么啦?”
徐溥惊愕。 朱厚照听得偷偷一笑,未几,他已经说道:“先生,眼看快到洑溪村,居然有人拦路,不如下车一观,看到底发生了何事?”
徐溥略一犹豫,还是颌了颌首。 朱厚照顿时朝前方轻嚷道:“小郑,你家老爷要下马车,赶紧进来搀扶。”
话音刚落仅片刻,那郑管事已拉开那车厢的档板,更与朱厚照打了个眼色。 朱厚照心领神会,再道:“先生,学生先下马车,你慢点,莫要着急。”
甫一下马车,朱厚照往前一望,只见车队前方十数步之外的道路两旁,是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几乎人人朝北而立。 一时之间竟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站在那里。 人群里有老有少,多数是身着布衣的,每个人均喜色满脸。 而在人群的最前方,更有数人扯起了一块宽约二尺、长有丈许的红色布绸。 那块布绸上,自右至左书写着“恭迎相爷荣归故里”的字样,八个金色大字,龙飞凤舞,实在惹人注目。 在布绸的右侧数步之外的地面,却放着两只约莫两尺高的圆柱形大鼓。两名年轻小伙手持鼓槌,分列两只大鼓之后。 此刻,这两名年轻小伙均扭头注视着旁边的一人,似等待他的号令,那人正是朱厚照所遣出的护卫。 朱厚照见得暗暗一笑,没想到相迎的阵仗这般大,不知先生会否被吓一大跳。 那名护卫远远望见朱厚照,随即已躬身行礼,朱厚照朝他扬了扬手。 过得一会,徐溥在郑管事的搀扶之下,走下了马车。 见得徐溥出现,那护卫正要指挥人敲鼓,朱厚照却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再等一会。 徐溥目力不及,自然看不清前方景象,他站在朱厚照身边,问道:“昭之,前方发生何事?”
朱厚照故意摇了摇头:“学生也不知,只见到前方站了很多人。不如学生与先生往前一观?”
徐溥听得并没有拒绝,在郑管事的搀扶下,缓缓向车队前方走了过去。 朱厚照却有意放缓了脚步,不一会已落在徐溥后面约莫三四步。 一无所觉的徐溥刚走到车队的最前端之时,“咚咚……”震天般的鼓声顿时响起。 在徐溥的满脸惊愕之中,那一群人几乎同时跪了下来,口中高呼:“恭迎相爷荣归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