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的喊杀声、惨呼声渐渐地稀疏起来,终于一些儿也听不到了。只听到有不少辽兵还在在来来回回地走动,呼喝着拿绳拿索,把瘫倒在地上的常胜军士卒一个一个地捆绑起来。 郭药师的心中一阵阵悲凉,他赖以起家的常胜军,对他忠心耿耿的常胜军,就这么被辽兵燃放的一股毒香给打败了,没有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一决胜负,没有性命相搏的浴血厮杀,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被人家给收拾了。 郭药师逐渐地适应了这阴沟底下的恶臭,沟中的污水将他的一半身子浸得冰凉,却也感到了体内气力得渐渐恢复。他记得听别人说过,辽兵和宋兵在天开寺里中毒,解毒之法竟只是一个多时辰之后每人一瓢凉水那么简单。 半个时辰过去了,又半个时辰过去了。他听到萧幹下达了大索全城的命令,他知道不能在这么躲藏下去了,躲藏在此处迟早会被他们发现。时间过去了这许久,明知饮下一瓢凉水便能解毒,可在这臭哄哄的阴沟里,到哪里去弄半瓢凉水来喝? 他想到了在身下缓缓流动着的污水,侧头看了看,那水居然还很是不少,只是既黑且浊,中人欲呕。可现在这水对他来说,就是解毒的良药,想要命就得把它喝下去,不把它喝下去便很快就得没命。 郭药师牙一咬心一横,侧过头去将嘴巴一低,吸溜溜吸溜溜地把那混杂着屎尿的脏水一口一口地吸进肚里。每喝一口,便把萧莫娜君臣痛骂一句。 萧莫娜那娘们儿,如今令他真是既爱且恨。今晚带领手下的一众兵马冲入城中,满以为能够功成名就,迎来人生中的一个高峰,还能将一直令他神魂颠倒的萧莫娜收入囊中,却不想那看似手到擒来的蜜饯,竟成了镜中月,水中花,还将要把自己一条大好性命给葬送在这里,更没想到,阴沟里混杂着屎尿的脏水,还被自己心甘情愿地喝进肚里,当成是一剂解毒的良药。 他在这暗天无日的阴沟中恨恨地发誓,发誓老天如果能佑助他躲过这一劫,在辽兵的重围之下逃出生天的话,将来一定要把辽国君臣碎尸万段,以报今天夜里的这一场刻骨铭心的羞辱。 几口冰凉的污水下肚,果然体内的气力恢复的更加快了,片刻之后尝试着动了动手脚,觉得已不如刚才的那般绵软,已能稍稍地使出一些劲道来了。 于是郭药师挣扎着坐起,活动了下四肢,然后竟弯着身子直起腿来,略辨了下方向,遂猫着腰朝城门之处摸去。 郭药师对燕京城算不上陌生,他知道城中所有的排污用的沟渠,都与城外的护城河连通着,只要顺着这阴沟一点点地往前摸索,总能摸到城外去,一进入到护城河里,那就算是基本上脱离险境了。 顺着潮湿黑暗的阴沟不断地朝前走,转了几个弯之后,他已经辨不清东南西北了,他在脑子里回想着刚才转过的几个弯道:先是朝南,再又朝右转,然后又朝右,再朝左,嗯,现在这阴沟的朝向,大致应该是朝着正西去的。 继续前行,弓着腰,低着头,脚步轻抬轻放,不敢弄出一点声音,因为阴沟上边的青石板路,时不时地会传来兵丁们的脚步声与吵嚷声,那是萧幹与耶律大石指挥下的健卒们在到处搜索他这个敢于公然叛国投敌的逆贼。 郭药师心下慌乱起来,实不知在此黑魆魆的阴沟里潜行,到底能不能坚持到逃出城外的那一刻。上面搜索的健卒一拨过去又是一拨,他们或许暂时还不曾想到脚下这臭哄哄的阴沟里会藏得有人,可一旦他们在其他各处搜索无果,将注意力转向这街道之下的一道道阴沟处,那么发现他并把他揪出就不再是什么困难之事。 他的心下愈加焦躁起来,脚下的步子也不由腾腾腾地有些加快。因为走的仓促,突然之间脚下一滑,“呱唧”一声摔倒在污泥浊水之中,嘴上也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尖叫。 没想到仅仅这么一丁点动静,已然把上面的健卒惊动。他们纷纷呼喝着便这边奔来。 “沟下边藏得有人!”
“沟下边有动静!”
…… 又有几个健卒手持着戈矛朝这边奔跑过来,问道:“怎么,有情况么?在哪里?”
“就在这沟下边,我听到有人叫了一嗓子。”
“这下边会有人?你他娘的没听错吧?”
“决计错不了,我亲耳听到的,怎会有假?”
“呵呵,说不定你小子立功心切,把下边儿寻食吃的野猫唤春听成了人叫呢。”
“都别废话了,把火把往下边照照,是人是猫不就清楚了么!”
“对,用火把照照。”
郭药师耳听到上面辽兵七嘴八舌的喧嚷声,把眼睛一闭,心想:“我郭药师在行伍间厮混了半生,本想在这乱世之中干一番大事出来,不料天不从人愿,竟让我今夜毙命在一个女人的手下。”
正在绝望地想着,忽觉身畔有物蠕蠕而动,紧接着,似有一个人湿滑的臂膀搭上了他的肩头。他大吃一惊,难道今夜这湿臭冰冷的阴沟里,除了自己之外还另行藏得有人么? 他反应倒是奇速,伸手往后一拿,立即将那人的手臂捉在手上。可那只手臂竟然柔若无骨,湿湿滑滑地握个不住,直朝他的面部强伸过来。“咦,这哪里是人的手臂了,人的手臂决然没有这般的柔滑。这是什么东西了?”
“蛇!”
他的心中一亮,蓦地明白过来,只吓得三魂丢了两魂半,大叫一声,将这手中之物猛地向外抛去。 上面的一伙儿兵丁正把两根火把朝沟底下伸进来,还未看清阴沟下面的情形,就见一条白色的弯曲如松干的东西自沟底下直飞上来,从两支火把旁倏地越过,“呱唧”一声落在了青石板上。 这一来,把那两个手执火把的健卒吓得浑身一激灵,身子一直,再也顾不得探看沟底,连忙将手中的火把向那自下飞上的东西照去。这一照不要紧,见竟是一条四五米长、浑身雪白的大蛇,正在地面上盘旋着蠕动,口中吐着长长的信子。 北方人向来惧怕此物,且很少能见到如此雪白身长还能凌空飞起的大家伙,直把一伙儿人吓得抛掉手上的火把四散奔逃。 “妈呀乖乖不得了,好大的一条蛇呀!”
“出怪事了啊,蛇会飞了啊。大蛇变成龙了啊!”
…… 一伙儿人远远地逃开,任凭那条大蛇在青石板街道上曲折盘旋地游动,谁还敢再跑过来招惹它? 阴沟底下的郭药师一时间惊魂未定,直吓得一颗心在胸腔子里噗噗嗵嗵地好一阵狂跳。听得上面的兵丁健卒们被吓得远远地跑开,这才强自收拢心神,迈开两腿,深一脚浅一脚地顺着阴沟继续潜逃。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地由城墙的墙身之下穿过。蓦地前头一阔,一脚踏空,咕咚一声跌到了护城河里。郭药师先是一惊,继而又是一喜,知道既然到此地步,十之八九已无性命之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