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怀恨意的习鲁古,只觉得张梦阳是全天底下最无耻,最可恨的人,他的行为让自己的整个家族都为之蒙羞,这跟杀父大仇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所以,张梦阳虽然并未直接杀死他的父亲,但仍然毫无疑问地还是他整个不术鲁家族的仇人,是必须予以五马分尸、万刮凌迟、挫骨扬灰的大仇人。 他不知道自己在一片漆黑里跑了多久,当他累得气喘吁吁,几乎要跑不动了的时候,一滴冰凉的水珠落在了他的脸上,继而又是一滴落在了他的额头,又是一滴落在了他的鼻尖。 不断地有水滴自高空中落下,打在他的头上,脸上,身上,并且越来越密,把他的整个身体都带入到阴凉的苦境里,与他此刻的凄凉的心,恰形成了内外相应交攻之势,令此时的他对迷茫和绝望,产生了从未有过的、越发深刻的体验。 这会儿的他,只想赶紧地离开这座州城,离得越远越好。想要杀死张梦阳,凭自己眼下的能力,他知道是无论如何办不到的了,至少在这座州城里,在侍卫亲军的层层护卫之下,在妈妈对他的保护之下,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 内心里的无限悲凉,加以凄风苦雨的不断吹打,使得习鲁古仿佛身陷到阴冷的地狱里的一般。 一道闪电在空中划过,那一霎把周边的一切都照得无比通明。但那终究也仅仅只是一霎,一霎过后,整个世界便重又陷入到漆黑的暗夜里。 这时候,忽然想到了张梦阳和妈妈的对话里,曾提到过他要去告诉赵德胜,要他传令下去,赶明儿一早先不要急着大开城门,要在城里细细地搜索一番,如果自己混在城里的话,就一定要把自己找到的话。 只是那厮熄灯之后便只顾着风流快活了,哪里还有功夫去跟赵德胜交代这事儿? 虽然张梦阳没有立刻吩咐闭城搜索,但习鲁古也意识到自己需要赶紧出城,否则就真有可能落在张梦阳那厮的手上了。 虽然落在他的手上不一定会有杀身之祸,但绝对会把自己当成他讨好妈妈的一件利器,自己可不愿在他的手上被当成这么一个工具人来使。 现在,四下里城门紧闭,距离天明还有好长一段时间,想要混出城去还得耐心地等待。但愿张梦阳那厮一觉睡到大天亮,守城的士卒没有得到他的吩咐,已然于头遍鸡叫之时先行打开城门,自己便可以顺利地溜出城去了。 打定主意,他便又反身回到了那座破庙里,在廊柱间的那堆干草上倒了下来,闭上眼睛默默地想着心事,很快地便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 当城中的头遍鸡叫传入习鲁古的耳中之时,天色尚未大亮,外面的雨声已经基本停了,只从房檐间偶尔滴落几滴雨水在檐前的空地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 习鲁古立刻睁开眼睛,一骨碌从地下爬了起来,飞奔着朝距离此处最近的城门跑去。 半道上,他碰上了几辆推着架子车往城外运送粪水汉子,便自觉地跟在他们车后,一起走向最近的西城门处。 赶到了城门口那块儿,果然看到城门已经大开,城门前那里的士卒的火把,正在明灭不定地闪晃着。 习鲁古跟随着拖运粪水的车子,顺利地出了城,来到了城外。 习鲁古回望着高大的城门,长出了口气,心中暗暗地想:“看来张梦阳那厮也没把找寻我看成一件十分要紧的事,只不过是在妈妈跟前故意地这么一说罢了。 否则他怎会有此疏忽,让我如此轻易地便逃出了城来?这会儿的他,怕是还在温柔乡里做着好梦了吧!”
出了城门,沿着官道向西,走出了不上五里路,天色便已开始放明。 习鲁古觉得这么堂而皇之地走在大道上,未免太过显眼,虽说张梦阳未必知道自己几天来果真便在城里,更未必知道自己一大早上趁着城门方开之际已然溜出了城来,但怎么说加些小心总归是不会错的。 如此一想,他便转而走向了一条道旁林间的羊肠小径,顺着这条小径曲里拐弯地走上了约摸两个时辰,走进了一个荒无人烟却树丛茂密的山坳里。 在这里走了好久,他迷了路了,不管朝哪个方向观望,已经都难以见到人影的踪迹了。 这时候的习鲁古,由于数月来所受到的肉体和精神上的折磨,他的体质已经变得十分地虚弱,再加上昨晚一整夜凄风苦雨的侵袭,此时便感觉浑身发冷,两条腿软绵绵地,很难再使出半点儿力道。 当他勉强走到一棵松树底下的时候,遂再也走不动了,只觉浑身的骨节酸痛不已,而且整个身子从里往外地发冷。 他上半身靠在树干之上,脑袋虚弱地歪在半边,眼皮逐渐地沉重,意识逐渐地变得模糊起来。 但他忽然又警觉了起来,一只手紧紧地握住太阿宝剑,提醒自己千万不可睡去,在这种荒郊野地里睡去,岂不等于把性命交在了毒蛇猛兽的手上? 但他只清醒了片刻,意识便又逐渐地模糊,身体也在冷热交加之中变得无比沉重,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把他不断地往地底下拉扯。 可意识刚要失去控制,便又立时警觉起来,强撑着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呆呆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 可这么强撑不了一瞬,实在抵抗不住身体的困倦和沉重,便又不自觉地、缓缓地阖上了眼睛。 就这么一整天的时间,他几乎都这么在昏昏沉沉,半睡半醒,冷热交加的状态里度过,没有一个人从这里经过,却也没有野兽前来打扰他。 到了傍晚时分,天空中又下起了雨来,还能听到深空里那隐隐的雷声,好像一万匹马在空旷的大草原上奔驰而来,又奔驰而去。雨点也随着这雷声越发地紧密起来。 幸好习鲁古所在的这棵松树的树冠较为茂密,透过枝叶的缝隙打落下来的雨水还不算很多,他身上的衣衫一时半会儿的还不至于湿透。 可是从身体内部发散出来的寒冷,却越来越折磨得他无法忍受,他感觉自己的头颅沉重得抬不起来,身上的热量也在风吹雨打之下被剥夺的越来越少。 他感觉自己很有可能活不过今晚。 恍惚迷离之中,他梦到了爹爹妈妈,梦到了哥哥习剌淑,梦到了和不术鲁部的族人们在混同江岸上狩猎的情景。 他还梦到了妈妈教自己和哥哥练武的情景。 他近段时间来深悔跟随妈妈练武的时候不够用功,导致了近几个月来被黑白教诸人欺负得不成样子。 因此在梦中跟随妈妈习武练功的时候,他一改往日的偷懒怠惰,格外地勤勉发奋,立志要练成妈妈那样厉害的功夫,以便将来去找黑白教诸人报杀父之仇,去找张梦阳那厮报**之恨。 他梦见自己回到了上京家中的西暖阁里,盘坐在柔软的狼皮大褥上,按照妈妈教导的涵养少阳真气的方法运气行功,感到有一股暖流自丹田之中缓缓地提升了起来,沿着经脉四处游走,一会儿的功夫这股暖流就流布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把原先那股难以忍受的阴冷驱走了大半。 他的心中顿时生气了一股希望:“原来这少阳真气可以令身体变得暖和起来,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呢?”
于是他便按照相同的方法一遍又一遍地运起了功来,直到把体内的寒冷驱除了个净尽,身体变得暖和发热了,方才将那股暖流从四肢百骸间收纳了起来,重新归入到了丹田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