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玉衡卡着点走出了宫门,赶着车来接他的堂弟傅石头,早就靠着车辕睡过一轮了。 看见傅玉衡出来,傅石头激动地迎了上来,“五哥,你可算是出来了!饿不饿?车上给你备了葱油饼,我特意拐到西街买的。”
傅玉衡在族里排行第五,傅石头是他亲堂弟,排行十二,相熟的人都喊他十二郎。 因他性子灵活,行事有分寸,又是亲叔叔的儿子,傅玉衡这次进京赶考,便带了他一起来,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多谢十二郎,我在宫里吃过了,你吃了吗?”
傅玉衡摆手拒绝了傅石头的搀扶,自己按着车辕跳了上去。 一掀开车帘,果然看见里面有个食盒。 但葱油饼多半已经凉了,只隐约闻到一点香气。 傅石头笑道:“我还没吃,这不是想着等你一起嘛。哪知道皇帝老爷这么看重你,把你留到这时候。”
说这话时,傅石头满脸的与有荣焉,好像考上状元,被皇帝老爷留下说话的是他自己一样。 傅玉衡笑着打开食盒,把油纸包着葱油饼递给傅石头,“你先垫垫,咱们拐到西街,吃点儿好的庆祝庆祝。”
傅石头也没跟他客气,接过来咬了一大口,一边咀嚼,一边含含糊糊地说:“是该好好庆祝庆祝,你可是状元郎。咱们老傅家祖坟上冒青烟了!”
他一边啃着葱油饼,一边坐上了车辕,空着的那只手轻轻转了转缰绳,拉车的骡子便像有灵性一般,顺着他的心意掉了个头,缓缓往前走去。 傅玉衡随口道:“不是庆祝这个,是庆祝我要成亲了。”
“啊,成亲?”
傅石头吃了一惊,随即便想到说书人嘴里那些故事,激动地问,“你被大官榜下捉婿了?”
天呐,听了这么多年的书,终于让他见到活的了! 傅玉衡挑了挑眉,哼笑了一声,“榜下捉婿?不,我是被金殿捉婿了,还是被皇帝老子招为女婿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心里的得意是再也压抑不住了,只想好好炫耀一番。 ——嘿嘿,哥有钱有闲的好日子,马上就来了。 而傅石头也果然被他炫了一脸,直接就目瞪口呆。 好半天,傅石头才艰难地把嘴里那一口饼咽下去,有点不相信地问:“真的?你成驸马爷了?”
作为一个平头百姓,傅石头纵然有一颗做青天大老爷的心,奈何层次不够,接触不到上层贵族更不会觉得做了驸马是什么坑爹事。 那可是驸马爷呀! 五哥是他亲堂哥,等五哥做了驸马爷,他不就是皇亲国戚了? 只要想想,傅石头就觉得热血沸腾,手里的葱油饼都觉得不香了。 都是皇亲国戚了,谁还吃葱油饼啊? “诶诶,你干嘛呢?”
傅玉衡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多好的葱油饼,赶紧吃,别糟蹋粮食。”
傅石头猛然清醒,低头看了看虽然凉了,但还是香喷喷的葱油饼,立刻就舍不得扔了。 ——这块饼可是花了整整三个大钱呢,哪能说扔就扔? 他爹在盐场辛辛苦苦干一天,工钱也才七十个大钱。 刚才他真是鬼迷心窍了。 傅石头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心有余悸,“真是富贵迷人眼呐!”
“你这是干嘛?”
傅玉衡急忙抓住他的手,“好好的,这是脸皮痒痒?”
傅石头摇了摇头,气短地解释道:“你也不知道,我刚才想着你若是成了驸马,我就是皇亲国戚了,立马就嫌弃这好好的葱油饼了。”
这样的话倒是提醒了傅玉衡,他正色道:“咱们平头百姓原是不知道,有些事,我也是被点了驸马才清楚。 本朝的驸马是不能干政的,日后也就是小心伺候公主,根本别想当官。 若是驸马的亲族真的犯了事,单凭驸马也没本事捞他。”
“啊?”
傅石头大惊失色,“这……这怎么能行呢?你这些年读书多辛苦,到头来却不让做官,哪有这种道理?”
想想他们吕城的县太爷多威风,再想想五郎日后就只能围着公主转,傅石头真心觉得亏了,太亏了! 傅玉衡叹了一声,好像刚才满心得意的不是他一样,“当今天子已经下旨了,这事就没得更改。 要知道,抗旨不尊可是欺君大罪,要诛连九族的。”
而后他又告诉傅石头,大公主的驸马是理国公三公子,二公主的驸马是安阳候次子。 “我这两位连襟都是勋贵大族出身,家势力雄厚,财富不计其数。 就我一个出生寒门,也就是家里有几亩地。有那两位对比着,估计公主也不怎么看得上我。”
他之所以把自己说得这么惨,倒不是怕族人占他的便宜,而是不想让他们仗着自己的势为非作歹。 这些年为了供他读书,不但他爹娘,就算二叔三叔两家,也没少出钱出力。 如今他发达了,自然要报答两位亲叔叔,让他们两家都跟着一起富贵。 看其他族人嘛…… 嘿嘿,傅玉衡可不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没那么浓厚的宗族观念。 要是这些人肯老老实实的,不给他惹事,他也不介意从指头缝里露出一点。 但这些人若想仗他的势,肥自己的荷包,那就对不起了,傅玉衡可不觉得一笔写不出两个傅字。 提前警示过之后,若还有那不开眼的,他也不介意学学石碏,来个大义灭亲。 栓婚的圣旨已经下来了,想来要不了多久,钦天监就会算出良辰吉日,礼部和光禄寺就要准备婚礼了。 而他这个准驸马,恐怕也没工夫衣锦还乡,只能让傅石头替他回老家把父母亲眷都接过来。 到那个时候,他不能回去,傅石头就是唯一的传声筒。 他在傅石头面前说这些话,再让傅石头把这话传回乡里,就是为了警示族人。 想到这里,他拉着傅石头的手,语重心长地说:“皇家的规矩大,我这个尚主的也做不得主,只怕接咱们一家子上京的事,就得托付给你了。”
傅石头本就心有戚戚,此时更觉心头沉重,同情地叹了一声,“五哥,苦了你了。”
虽然对他来说,能做驸马爷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了。 但他看了那么多戏,听了那么多书,里面哪个书生考中了状元,不是满心报国志,想着做青天大老爷,为老百姓申冤做主? 五哥也是十年寒窗,心里哪能没点抱负? “你放心,我一定好生把咱们一家子老小接过来。族里那边,我也会和九叔公说说,让他管着大家,别胡作非为。”
九叔公就是现任的族长,在族里颇有威望,为人也算是厚道公正。 傅玉衡欣慰道:“果然我的心思,你都知道。”
两人很快回到了租住的客栈,客栈老板找得了消息,亲自拿着他们交的店钱来求见,不但把所有钱都还了回来,还特意给他们整治了一桌好席面。 老板只有一个请求,“还请状元郎留下一副墨宝,给小店做镇宅之用。”
三年就有一届科举,在他们店里投宿的举子中了状元,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别的不说,只状元郎住过的这间屋子,三年之后价钱就能翻十倍。 还有状元郎在他们店里喝的什么茶,吃的什么菜,并献上这顿席面用了什么碗筷,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商机。 这是每一届前三甲都能享受到的待遇,傅玉衡也没标新立异,心安理得地把银子收了起来,就着老板拿来的文房四宝,挥毫泼墨,写了一幅字。 那老板如获至宝,亲自捧着吹干,转头就送到了装裱手艺最好的书坊里,让人好生裱了起来。 他已经想好了,等傅玉衡退房之后,这幅墨宝就挂在那间屋子里。 日后那间屋子直接待文人墨客,价钱可以稍微往上提一点。 每到大比之年,就把这间屋子当做噱头,连左右相连的屋子也能卖个好价钱。 ===== 果然不出傅玉衡所料,钦天监算出的婚期极近,就在三个月后。 而傅玉衡在这三个月期间,非但要熟悉各项礼仪,还得把所有宗室和外戚的谱系都背熟,以免日后相见露了怯。 期间徒南薰又假借陛下的名义约了他几回,他在街面上淘换了些宫里没有的小玩意带过去,徒南薰倒是挺喜欢的。 只是想到戴公公那一回,少不得调侃他几句抠门。 对此,傅玉衡坦然得很,根本不以为意。 倒是徒南薰回到玉泉宫之后,被母亲淑妃好好教导了一番。 “驸马本就出身贫寒,过日子仔细也是有的,你怎么能拿这个去说笑?”
淑妃到底是老于世故,知晓世上大多数都是越缺什么,越不能提什么。 虽然徒南薰是公主,但公主成婚之后,夫妻间的感情也要用心经营的。 好不容易这个驸马女儿心里满意,淑妃自然是盼着他们夫妻和顺的,自然要教女儿小心在意。 徒南薰低着头鼓了鼓脸颊,有些不情不愿地认错,“好了娘亲,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说这些了。”
她感觉得到,驸马根本就不在意这些。 可是她更知道,如果此时和母亲争执,等待她的将是排山倒海的数落。 为了自己的耳根清净,她还是赶紧认错吧。 虽则如此,淑妃的话也让她听进了心里,自有一番思量。 ——虽然驸马自己不在意,但娘亲说的也有道理,她日后还是要多注意一些,不能像从前一样口无遮拦了。 唉,这样一想,成婚也不全是好事,至少没有做姑娘时自在了。 知女莫若母,淑妃如何看不出她的心思? “你呀,就知足吧。”
淑妃亲昵地点了点女儿的鼻尖,“你也不想想,万一你父皇给你指个勋贵里的纨绔,任你再精心,日子怎么能好过?”
徒南薰神色一凛,立刻就不觉得婚后的日子不自在了。 果然,凡事有了对比,才有优越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