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者, 已然照见法性了吗?”
广愿跪坐在苏午对面,小心翼翼地出声问道。 他的疑问其实有刺探苏午修为之嫌, 若是苏午对他之所问不悦,那他就要吃不了兜着走——可他偏偏又好奇得很,一时未忍住,就把心中困惑问了出来。 话说出口,又连忙想要补救:“弟子无心刺探尊者修为,只是内心求知若渴,弟子逾矩了, 尊者不必回答弟子之问……” 话刚说过, 苏午就摇了摇头,静静地看了看广愿,才出声道:“如非你方才所言,我却也不能立地顿悟。 确实是心愿尽矣, 照见了法性。”
见苏午并未怪罪自己,广愿也放下心来,双手合十,向苏午躬身行礼道:“恳请尊者解惑,何能照见法性?”
“应如是住,如是降服其心。”
苏午出声说话, 竟真为广愿细细解释了起来。 广愿亦知这般机会千载难逢,强压下颤抖的心神,仔细聆听苏午教诲。 他更知道,对方愿意将这般顿悟心得告诉自己, 其后必定跟着让自己无法拒绝的要求。 但事已至此,他既把话问出口,也就有了答允苏午要求的决意, 此后苏午有什么要求, 他都会,不惜性命去完成! 毕竟,朝闻道,夕死可矣! “一切众生,本就具有如来智慧德相,但以妄想执着,不能证得。 如此, 如何降服其心? 何能照见法性? 只需放下而已。 这般道理,想来不必与你多说,你也明白。”
苏午慢声说道,“可是,当我说放下的时候, 你内心必然已将它‘拿起’…… 广愿听得苏午为自己讲法开示,却觉得苏午每一言每一语里都满带禅机,让自己听得云山雾罩, 仿佛听明白了什么, 又好似什么都未有听明白。 他明白了照见法性,须要‘如是观’。 可是,自我虽偶能映亮法性光辉, 却终究不得安住其心。 直至当下, 广言才懂得,原来像尊者这样突然地立地顿悟,背后亦有着雄厚的积累。 如不是遍览经纶,饱读典籍, 又如何能够引经据典,从一句句佛偈中了悟法性? 正是这数不尽的经纶典籍, 铺就了一道道阶梯,使得尊者最终能踏上台阶顶端,叩开那扇顿悟的门户! 广愿看管藏经楼已经十余年, 当下面对苏午的知识量, 却也自惭不如。 他再度向苏午叩首,出声道:“多谢尊者为弟子讲法开示,弟子受益良多,今后一定精研经纶, 以求照见自我法性。 尊者愿为弟子传授真传, 弟子亦当投桃报李, 凡尊者之要求,弟子必定竭尽全力达成!”
苏午笑了笑,道:“广愿上师在这大雪山寺里呆了多久了?”
广愿还以为苏午会当场提出什么要求, 未想到对方会有此问, 愣了愣,才道:“已经十余年了。”
“十余年时间,便能在大雪山寺内有立足之地,成为红袍僧侣,广愿上师的悟性天资可见是极不错的。”
苏午点了点头,心里有了数。 这人能在竞争激烈的大雪山立足如此久, 要说没几把刷子,则是根本不可能。 如此一来,一些事情倒是可以托付于他。 “弟子不敢隐瞒。 与弟子同时入寺的百余位师兄弟,在这十余年间,大都死的死,伤的伤。 能成为红袍僧侣者,确是少数。 弟子亦有些微运气,得到经纶院长老的赏识,才能晋位红袍僧侣。”
广愿恭敬答道。 “在无想尊能寺内, 红袍僧侣已是地位崇高的僧侣了。”
苏午道,“不知在大雪山寺,红袍僧侣处在哪个序次?”
广愿答道:“大雪山寺有长老、大执事僧、执事僧、红袍僧、黄衣僧、外门僧侣几个序次。 弟子今时在第三个序次。 不过因为弟子看守藏书楼已满十年, 查漏补缺,修复了诸多古籍经卷,又有开了心脉之轮的修为在身,过不多久就要出任‘修典执事僧’了。”
这个广愿言谈非常坦诚, 知道苏午或许有事要让自己帮忙, 但需要看他的能力如何。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必然要设法遮掩,以此来推卸别人安排给他的事情, 结果广愿不仅没有遮掩,反而尽力向苏午展示自己的实力,希望能为苏午看中,帮到苏午一些。 苏午点了点头。 对广愿的心性越发满意,开口道:“广愿,我预备渡第三密关了。”
“第三密关?!”
广愿闻言震惊,抬头看着苏午。 三大密关之试历来皆在经纶院进行, 身为经纶院的老人,广愿孰知三关之凶险, 是以听到苏午竟真的准备渡过第三密关,他自然惊骇非常——哪怕是照见自我法性, 渡过第三密关的几率也不高! 这位尊者渡过第二密关,今又照见法性,只要平稳修行,日后可谓前途无量,缘何还要渡第三密关?! “尊者,请恕弟子直言。 弟子在大雪山寺呆了十余年。 也见了十余次第一、第二密关之试, 而第三密关之试,每五年才开启一次,选择渡第三密关之人,至今未有一个活着走出经纶院!”
广愿神色凝重地提醒道。 “此事我自有定计, 你不须为我考虑渡关之难。”
苏午笑道,“今时我想请你帮忙的事情, 实是如我在大雪山寺这段时间里, 出了某种变故的话, 想将我那个不省心的小仆人托付给你,希望你能护他周全,带他回到无想尊能寺去。 此事或涉凶险, 你擅自出离大雪山寺以后,大雪山寺也必定不会再对你敞开门户。 所以,我可以‘金刚胎藏灌顶’, 为你灌注‘虎衣明王猛厉杀生大咒’,此后你依止虎衣大士,修持其座下种种密咒,便再无障碍。 同时, 亦会有几件法器予你防身。”
苏午说完话后,便静静看着广愿,等候对方的回复。 而广愿斟酌了片刻。 乃叩首道:“弟子一定尽心竭力,如若尊者在大雪山寺出现任何变故,就将尊者那位下仆,带回无想尊能寺, 从此护持尊者下仆, 除非弟子身陨, 否则必不叫他受到任何损伤!”
他没有问苏午缘何如此看重一个小仆人, 也不去想苏午会在大雪山寺遭遇何种变故, 只做自己本分的事情, 让苏午非常满意。 “好, 你把脑袋伸过来, 我即刻为你‘金刚胎藏灌顶’。”
苏午如是说道。 如此, 苏午为广愿灌顶过后, 又将自己收藏的几件法器放置于何处,都告诉他,还留了一张字条,令他在关键时候拿出来,展示给丹加,免得丹加疑心太多,不肯跟他离去。 一番嘱托, 直到天色近黄昏, 他才离开经纶院,回到居处。 广愿受了他的灌顶,便自动要遵循种种誓言,不得有丝毫违逆,却是不可能泄露苏午的丝毫秘密。 …… 七日时间一晃而过。 很快就来到了要渡‘生死密大关’的时间。 这日一早, 丹加和苏午一起在居室里,在一张桌台上用过餐饭,她收拾好桌子, 外面就有个不熟悉的经纶院黄衣僧过来, 请苏午前去经纶院,入试第三密关。 ——生死密大关。 “尊者,要小心呀!”
丹加眼眶红红的,暗含担忧。 苏午点了点头,面无表情道:“好生修持功课,待我回来再检查。”
“是, 我一定好好修持!”
丹加闻言用力点头。 目送苏午和那黄衣僧出了院子, 身影走出老远老远, 渐渐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 她心里隐约萦绕着某种不好的预感,可仔细去探寻,那种预感就又倏忽无踪了。 丹加只好压下心思, 暗暗祈祷苏午能成功通过听说非常困难的‘生死密大关’。 从居处去往经纶院的路,苏午走过许多遍了。 不用黄衣僧指引, 没多久, 他就带着黄衣僧进了经纶院。 依旧走进那间静室内。 静室里也依旧燃着熏香。 地板上的血迹、脏污的蒲团都被清理出去,此间明净亮堂,根本不像是会让人产生心理阴影的地方。 苏午选了局中的位置落座, 不多时, 又有一个黄衣僧将‘卓玛尊胜’引了过来。 黄衣僧在卓玛尊胜身后关好静室木门。 卓玛尊胜向苏午躬身行礼,盈盈浅笑:“尊者。”
“佛子。”
苏午点头行礼。 看着卓玛尊胜坐在自己身边,未置一词。 “今次只有我们二人入试生死密大关。 假若你我二人渡过此关, 那么其他那些待选佛子,倒不用消耗性命来渡此密关了——他们会自动成为诸院长老的亲传弟子。 如此, 我们也算是功德无量呢。”
卓玛尊胜笑吟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