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崽子狗胆子就是大!”
胖老者咧着嘴, 第一次在苏午面前露出了笑容。 他一边把砧板上那两条狗腿的肉都削下来,一边道:“馒头山老汉当年也去过几次,要么见路边到处都是墓碑,要么就是一根根木杆上挂着尸体, 在山上随风摇晃, 你这样见到房子的情形, 老汉也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铺路米的法子总归管用就是了! 你到那张桌子下面, 把那个书箱给我拿过来, 我要记下来你说的这些东西。”
“是,是!”
苏午连忙应声,赶紧去胖老者所指的桌子下,搬出了书箱,找到里面唯一的一本书册, 他装作随意地翻开看了看, 上面都是一些圆圈、三角、方块等奇形怪状的符号, 根本没有一个他认识的字! 这是灶王神教的秘密传承记录方式? 苏午心中想着, 把书册和炭笔递给了胖老者。 胖老者接过东西, 却瞪了一眼苏午:“小崽子没点规矩! 这是我‘阴喜’一脉掌灶人的修行秘策,哪里是你能随意翻看的? 就你刚才的动作, 老汉就该弄瞎你的眼睛!”
胖老者一边说着话, 一边拿起尖刀作戳刺状,吓唬苏午。 然而苏午看出他在同自己开玩笑,却是半点也不害怕,依旧伸着头去看那所谓‘阴喜’脉掌灶人的修行秘策, 边看边道:“这上面都是写圆圈方块的,根本看不懂写了些什么, 就算旁人翻看去, 看不懂又有什么用?”
“你不识字, 自然看不懂。 若是识字的秀才来看,那就一定能看懂这传承秘策了!”
胖老者很是笃定地说着,随便放下尖刀——却也不管苏午在旁偷窥, 更没有要戳瞎对方眼睛的意思, 他把泛黄的书册翻到最后一页, 开始用炭笔在上面勾勾画画起来, 一个圆圈,两个三角,上面一个圈圈下面一个三角…… “师傅,这写得甚么?”
苏午问道。 “写得你——猪崽子, 在馒头山遇到了好多空房子。”
胖老者随口作答。 苏午看着被胖老者随手写就的一行行‘文字’, 沉默片刻, 低声道:“师傅,我是识得几个字的,你可不要骗我……” 一听他说自己认识几个字, 胖老者书写地动作顿时停住, 粗短的手指指着上面一个圆圈,下面一个方块的图形说道:“真识的字?那这个字念什么?”
苏午无语地看了看胖老者, 明清时期的繁体字他还是能连猜带蒙地认识许多的, 纵然当下这段掺杂了诡异的历史,可能隐藏于历史夹层之中,不为大多数人所知, 但是汉字传承数千年, 也不会仅仅在这段历史就被扭曲得大变样。 胖老者写的那些根本不是汉字, 这让他如何去猜? “师傅, 你写的这些东西,并非小子所认识的文字……”苏午轻声道。 胖老者挠了挠头, 看了看苏午的脸色, 又挠了挠头。 忽而放下炭笔, 往苏午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混小子,既识得字,怎么不早说?非要看着老汉我出丑?!”
“你也没给我机会说啊……” “还敢顶嘴!还敢顶嘴!”
“……” 这下子,苏午算是明白过来——胖老者在书页上勾勾画画的那些东西,既不是灶王神教秘传的一种文字,更非汉字, 那些鬼画符,都是胖老者自己‘独创’的一种记录方式, 只有他能看懂书页上写了些什么! ——若画得太复杂,有时候他自己也看不懂的。 胖老者自身根本不认识字! “你既识的字, 便把你昨夜的见闻写下来。”
胖老者往苏午脑袋上拍了几巴掌, 看苏午的眼神却是愈发满意, 倒是没想到, 这个吃百家饭长大的野猪子, 不仅胆子大,能办事, 竟也认识一些字! 胖老者满心都是捡到宝的欢喜。 他把纸笔交给了苏午,自去烧锅做饭——这次用的却不是从陶壶里倒出的油脂,而是从一个小坛子里挖了一勺雪白的猪油出来。 老人家往灶眼里添了一些柴, 用锅铲把柴锅敲得叮咣作响, 一边烧菜, 一边看向在纸上书写文字的苏午,笑道:“等过些时日,咱们给这村子开了庙,你就把老汉从前记录的那些东西,都用文字再记录一遍! 这两个弟弟妹妹,你得空了也教他们识识字!”
“谢谢哥哥!”
不用胖老者招呼什么,一直乖乖坐在条凳上的男孩连忙起身,像模像样地冲苏午拱手作揖。 像他这样吃百家饭的孩子, 最懂察言观色, 已经看出来,那位掌灶爷爷很是中意苏午。 以后他也要在掌灶爷爷手底下混饭吃, 自然知道该讨好苏午。 尤其是对方可能会教自己认字的情况下。 “不必谢。”
苏午笑了笑,看了看另一个只站起身行了礼的小女孩。 小男孩连忙帮着解释:“她是个哑巴,不会说话的!”
“是这样啊……” 苏午看向小女孩的目光里微带怜悯。 不多时, 胖老者把饭菜做好, 给几人一人端了一碗,在条凳上一字铺开。 他先捧起饭碗, 看着几个孩子跟着都捧起饭碗, 胖脸上露出了笑意:“使劲吃,我还用骨头炖了一锅汤,吃饱了喝完汤消消食!”
“是!”
“好!”
几个孩子都连忙应声, 连很不活泼的小女孩眼里都有了笑意。 美美的一顿饭吃过, 天上日头渐升, 胖老者着两个小孩去庙里睡觉, 独留了苏午在旁边。 他吧嗒吧嗒地嘬着烟嘴,看了看天上明晃晃的日头,又看见低下洗过澡后显得清秀的少年人,咧嘴笑道:“那些有学问、有见识的人都说,这世间的诡皆是因天地不正之气弥漫,它们才得以滋生, 不管他们说的对不对吧, 反正天地间最刚正的太阳升至中天的时候, 多数诡都不会在这时候活动的。 人看见太阳升起, 心里也会踏实许多。 猪崽子, 我本姓李, 你便随我的姓,取名作‘午’如何? 正午的太阳最烈嘛! 刑场里砍头都选在这时候!”
李午? 听到胖老者给自己取这个名字,苏午心头微动, 他隐隐觉得冥冥中好似有什么相连了起来, 但仔细去把握, 却什么都感应不到。 “怎么? 老汉取的名字,你不满意?”
胖老者一敲烟袋锅,瞪着眼问道。 “满意,满意!”
苏午连连点头,“满意得很!”
“嘿,那就好。”
胖老者转脸又笑了起来,他递给苏午一根小木棍,对其说道,“你把你的名字,李午写给我看看……” 苏午依言写下‘李午’二字, 又听胖老者道:“把‘李岳山’三个字也写一遍。”
“李岳山?”
苏午抬头看向胖老者。 “对, 这是老汉的名字。”
胖老者用衣袖擦了擦烟嘴,神色竟有些紧张,看着苏午一笔一划写下他的名字,他盯着他的名字与‘李午’这个名字看了良久, 嘿嘿笑道:“这几个字都好看, 又扳正,又简单,又支棱!”
“我也这么觉得。”
苏午笑道。 胖老者‘李岳山’把地上的字看了几遍, 忽然用脚把几个字都抹花了:“别把自己的名字留在家门外边。”
“我给你取了名字, 你就是我的入室弟子了——这一趟你就把米送到了, 很不错,很不错啊!”
李岳山赞赏了两句,便向苏午问道,“你回来的时候,可有去查看那米变成了什么样? 要是没查看的话,那就是白跑了一趟。 老汉便不能收你作入室弟子了, 先前说过的话也不作数!”
最后两句话,却是李岳山在故意吓唬苏午, 作弄他, 不管他这次是否白跑一趟, 这个徒弟,胖老者却是都收定了的。 “我验看过了的。 那一碗生米看起来与昨晚的没有变化。 就是掂量着, 觉得比昨晚更轻了许多。”
苏午认真回答道。 他认为送过去的米,乃是一种供物, 而供物重量的多少, 关系着是否能牵制诡更长的时间。 胖老者听到苏午说生米与昨晚相比没有变化时,咧嘴笑了笑, 又听苏午说米粒比昨晚轻了许多, 他扬了扬眉:“和我预料得倒差不多。 轻了, 那就是重了!”
轻了就是重了? 此话何解? 苏午皱着眉头,想不明白师父此言何意。 李岳山站起身来, 走到一个方桌前,从桌下拖出一个破烂的布口袋, 他伸手往布口袋里一捞, 将一条鳞甲斑斓的‘蟒蛇’从布口袋里捞了出来! 那蟒蛇足有碗口粗, 两丈来长, 浑身鼓鼓囊囊! 苏午定睛去看那条蟒蛇, 蓦地发现——蟒蛇其实只剩一层蛇皮,它内里的血肉早就被掏空,转而塞进去满满当当的米粒! 李岳山从桌上拿起一只粗瓷碗, 捏着蛇头, 使蛇口张开,往粗瓷碗里倾倒出一碗生米。 他端着那碗生米, 对苏午说道:“我昨晚往这种粗瓷碗里装了六两八的收魂米。、 现在这碗里同样有六两八的收魂米。”
接着, 胖老者从中抓出了一小把米, 把剩下的收魂米递给苏午:“你掂量掂量,和你今早上端过的那碗米相比起来,差了多少?是轻了还是重了?”